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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

作者:張啟疆

出版社:九歌

出版日期:2017-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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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作家張啟疆

◎內容簡介

 

活著,就是持續不斷的旅行。

人生,就是一齣有待完成的履行。

 

  一對身分、背景、遭遇皆極為奇特的父子,聯袂「離家出走」,踏上一場活色生香的五感之旅。

  他們的足跡,不在自由女神、巴黎鐵塔、羅馬大教堂等世界名勝,反而流連於稱不上景點的日常空間:堪稱味覺夜總會的夜市,播放視覺饗宴的電影院,轟炸聽覺的棒球場,嗅聞混雜氣味的捷運車廂,最後父子溫暖攜手,撫觸這座我們熟悉的城市。

  這對父子為何要去旅行?他們的探險有沒有終點站?弦外之音要到最後才如驚雷乍響。

  作者手握一枝生花妙筆,帶領讀者進行一場死去又活來的小說闖關遊戲,我們以為每一個場景都有破解終局的線索,卻一步步陷入精心布局的謎團。一幕幕蒙太奇般的嬗遞流變,彷彿棒球構築的九局版短篇人生,父子間關於生命的對話與辯證,一口氣讀下來痛快淋漓,但不到結局揭曉的時刻,讀者無法體驗到「完整」的享受。

  小說家張啟疆擅長運用西方後現代技巧,文字遊藝精粹洗鍊、細膩精緻,具有高度的節奏性和文學性。這部突破自我之作,結構性強,比以往作品更貼近生活,聆聽都市的律動,也透過虛實交錯的故事筆法來探詢生死議題,創造出小說的全新境界。

  本書特色

  ★張啟疆挑戰小說另一巔峰的長篇小說創作,一趟五感的旅程,引發生命的大哉問。

◎作者介紹

     張啟疆

  一九六一年出生,台灣大學商學系畢業。一九八一年開始創作,觸角遍及小說、散文、新詩、評論領域。題材以眷村、都會、商戰見長,兼及推理、棒球、武俠、科幻等類型文學。曾任中國青年寫作協會副理事長、副刊主編、報社記者。現為專業作家,並開設文學教室。曾獲聯合報、中國時報等文學獎首獎近三十項。著有《導盲者》、《消失的□□》、《變心》、《愛情張老師的祕密日記》、《不完全比賽》、《張老先生有貝比》、《26》等小說、散文、評論集等共二十餘部。

◎目錄

第一章 夜市

第二章 電影院

第三章 棒球場

第四章 捷運

第五章 我們的城市

第六章 真實的虛線

◎序

導讀:〈活著,就是旅行〉―南山

  旅行,人類的共同經驗,忙碌現代人釋放身心靈的集體渴望。當捷運站、樓體、車廂、螢光幕和媒體以大篇幅、特惠價的「×日遊」、「自由行」誘惑我們飢餓的靈魂、不自由的皮囊與意志……一齣或虛或實的○○之旅,就在計畫方興、行程所及的現實邊界,蠢蠢欲動。

  廣義地說,如果人類老祖先的狩獵、逃亡、遷徙和叢林戰鬥也能歸為「冒險之旅」、「探索之旅」、「亡命之旅」……「旅行」這個詞,就有了耐人尋味的多義:苦行非酷刑,逆境即逆旅;十年、百年修得什麼?修行而已。奔波勞碌叫作「有期徒行」,夢境連環名為「夜間飛行」;活著,就是持續不斷的旅行。

  而人生,就是一齣有待完成的履行。

  從某種角度看,人的一生,不就是在有限時間內漂浮、無垠空間裡流浪?身體與靈魂或短或長的位移?

  有人遊山玩水,有人跋山涉水;有人環遊世界,有人幻遊嗜界——書籍、音樂、電影、創作、藝術等美學經驗所打造的結界。或者獨步荒野,也許結伴同行。也可能是,人生有涯、軀體受限之際,踏虛訪迷、聞見真實的神遊。

  那是感官之旅,想像之翼,一齣齣穿梭回憶或未來的魂靈探險。

  也是張啟疆在這部小說中嘗試推陳出新、玩味辯證的亮點。

  ●

  《旅行》是一對父子偕行(也可以說是「共遊」)的故事。

  他們的身分、背景、遭遇皆極為「奇特」——奇在哪裡?因何特殊?由於作者故意將「真相」藏在結尾,為免破哏,筆者不便有所著墨。重點是,牽手結伴,進行一齣齣鬼不覺神亦不知的「祕密行動」:既是抗辯也稱履新亦屬改寫的神奇之旅。他們想改變什麼?界線。動和靜,虛或實甚至生與死的邊界。

  他們的足跡,不在自由女神、巴黎鐵塔、凡爾賽宮、金字塔、羅馬大教堂之類世界級名勝(略微帶到「奧萬大賞楓」等本土實景),反而流連於夜市、電影院、棒球場、捷運等稱不上「景點」的日常空間。

  夜市能逛出什麼?美食?人潮?庶民生活?油煙味?關於「美食」的動人故事、難忘回憶?

  他們光臨的電影院,則像是時光劇場,播放影迷眼中的經典、父親的觀影經驗與自身投射;一幕幕蒙太奇般的嬗遞流變,每一瞥任一景,都是孩子無從想像的天堂樣品屋。

  至於球場與捷運,牽引伏筆(如刻意和他們「同行」的老先生),串帶旁線(如走完「最後一程」的老太太、擦身而過的投河父女);糾成父子命運最蒼涼、荒誕的注腳。

  或者說,這對父子嚮往的事物非關奇山、異水或美景,竟而只是「日常」散發出來的生活況味、生命氣息。

  ●

  「怎樣生,才算活?」「活在哪裡,不枉此生?」迷惑父親發出的詰問。

  五感之旅於焉展開,前四章從味、視、聽、嗅下手:

  夜市是味覺的夜總會、美食的魔法廚房,「熾烈的或許幽靜的,飢渴的乃至欲望的……」、「轉化消融,翻覆廝磨,歡樂亦酣暢,品嚐即擁有。」因而讚嘆:我們滋味食物,食物滋養我們。

  電影院是視覺的宴饗、故事的糖果屋。感傷也好,錯愕也罷,當「畫面頓停,片尾字幕崩瀉而出」,我們的「聲色——也是生澀故事」,就有了糖漬的酸辛、美化的悲慟,彷彿被電影仿製的運命。

  眾聲喧嘩的棒球場,是「聽音辨位」、沸聒轟鳴的聽覺競技場;是「從快板奏鳴曲開始」,放緩,漸慢,彎繞,加快,更快,隨即戛然而止的交響曲。膠著戰局,起伏戰況,暴力打線,放火牛棚……按照作者激情忘我的寫法,你再找不到如此教你死去又能活來的遊戲,活像九局版短篇人生。

  捷運站和捷運車廂是氣息、體味的集中交易所,「九天十界的人氣、妖氛」、「大台北過半的氧氣,上百萬人的鼻息——羼雜苦杏仁去而不化的氣味、熟蘋果的腐香,同時通過肺腑。」也點出幽微感知形成的歧路:旅行,不一定是在足跡所至之地。

  就像文中「女人」(孩子的母親)的反應:「她在想,一直在想,寶貝去了哪裡?」

  至於第五章「我們的城市」,傾頹與綻裂,崩潰且碎散,滿目瘡痍——即使如此,仍須藉由一雙手——顫抖的觸鬚,堅定溫暖的父子攜手,由表皮、真皮和皮下組織構成的三界天,人類最初也可能是最後的知覺——來辨認、重溫、回想與界定。

  作者可能想告訴我們:懷疑置身何處沒有任何好處,沒有任何事情值得懷疑,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容身,不論你活在水滴、泡沫或廣袤千里的「現在」。

  重點是,你看到、聽到、嗅到、摸到什麼?佳餚或苦澀在前,你要如何品嚐?

  從這點看,每一章首的「引言」:滋味、光影、聆聽、呼吸和觸摸,一口氣讀,痛快淋漓。如形容麻辣的「螃蟹在舌尖暴走」、「紅蟻在唇間爭鬥」、「萬箭射穿咽頭肌」;或如「辛離不開苦;痛了,只好求快」之類犀利警句。也有驚心的描摩,如「吞盡整面海洋的座頭鯨」、「我們是有氣靈體、無鰓的魚,泅游苦海,上不了岸」、「鑽孔器在你痠痛的齒縫震響」……活了色,也生出香,活脫脫的五感極致導覽。

  初讀時,以為是作者表露意念、闡述主旨的「插播」;看完全書,才發現「引言」亦正文,是那位父親有「感」而發的心迹。對照情節發展、虛實呼應,你會驚覺作者煞費苦心埋設的小說機關。

  ●

  作者曾說:「手握好筆,便是闖關遊戲、障礙賽跑,讓你癱軟潰崩的奔赴。」(〈表現經營〉2015-03-13 聯副)在他心目中,長篇小說是什麼?「一座巍峩參天金字塔」、「棟宇連雲」、「移動城堡」……不但座落現實,還可以進入諸時異空。由此可見,讀者想要一窺堂奧,得了解他「雕了樑,畫了棟,埋暗樁,添斗拱」的用心。體構與厚度、閃亮的意象、層疊繁複的意念,以及糾纏其間的明軸、暗線與多變,遂成為張氏小說學的藍本。

  這部小說的結構設計,當然就不只是六個章節、各擷一景而已。前述的「插播」手法(技巧、暗招),還真的透過小說形式、文本規則,散布在行文敘述、字裡行間和每一章的章末;構成虛實相映的雙軸,或者說,明暗並行的雙線敘事。

  怎麼說?我們凝神閱讀細明體正文時,每每被飛來一筆干擾:楷體扦插文字。從第一章開始,父子逛夜市「品嚐」小吃時,突然插進一行「他又失蹤了」。像雙重曝光、遠天繁星閃爍,乍看與主題無關,可之後的神出與鬼沒,又和主軸時分時合地糾纏。精明讀者會發現伏兵、魅影、雪牆上閃過一抹壁虎行蹤、縱橫棋盤上白子黑子競逐角力……簡言之,這是典型的雙線小說。

  細明體在明,楷體字在暗;父子相處屬實,「飛來一筆」(其實是至親好友的關懷)為虛——但並非船過無痕,那些閃跳楷字會在每章末集結,依序排列,自成邏輯連貫的「偏章」。再將前五章的章末連綴,就是第六章「真實的虛線」內容。但仍有所不同:為營造懸疑效果,前五章的楷體敘述會隱詞藏句,直到揭曉時刻,才給讀者「完整版」的享受。例如,第一章出現的「離家出走?」,到了最後,變成「離家出走?離『枷』出走?」弦外之音如驚雷乍響。

  換言之,前五章合成「故事A」,第六章名為「敘事B」——故事A的真相;兩者互為表裡,分據明暗,不時交錯,進而……翻轉虛實,雙線合一。

  啥?前五章的楷體字內容,進入第六章,忽然改為細明體呈現(偏房扶正?)相對地,久居「正文」的細明體字,到了書末,退至楷字邊界,變成一縷輕煙、一則旁注。

  瞧!第一章起首:

  「好吃?」父親問兒子,也問自己。

  「嗯,爸爸認為好吃嗎?」。

  第六章尾聲:

  好吃?

  嗯,爸爸認為好吃嗎?

  「嗯?你們聽到了嗎?有人在說話……」

  耐人尋味的首尾呼應。

  ●

  翻轉,交錯,糾纏,扦插……換成張啟疆的文學用語:辯證。

  「真實的虛線」是辯證。「自來處來,往去處去」是辯證。「永恆藏在剎那」是辯證。「劫毀或重生」也是「釆」證:生命,落腳何方?那位父親說:「這世界是怪象、異兆的相合虛構。」誰真誰幻?孰死孰生?是生命觀的問題、宇宙論的宏旨,也是「張氏小說學」的大哉問。

  筆者無意深究作者的「癱軟潰崩」,倒有些好奇,什麼樣的動機或靈感,讓他寫出這部教人心底發寒卻又漾著暖意的作品?

  現實中的天倫之樂?筆者不免聯想小說裡關於父子情深的刻劃:「孩子就在眼前,在身邊、懷內、苦集滅道、夢境深處——人類父親到達不了的極地,以及,視線和指尖千迴百轉的咫尺天涯。」

  面對中老的徬徨?「如果時間沒有終點,我們處身此時或彼刻,有何不同?」

  或者,蓄積了滄桑與智慧的突破新動力、渴望再出發?

  作者的奮筆執著,是讀者的癡迷等待。作者勇闖難關,讀者也甘於追隨赴險。心靈的力量,可以將人帶往哪山哪水?哪方宇宙?

  目擊、耳聞、鼻嗅、膚觸後,讓我們回味那位父親所說:「一個人越是迷失在遠方,就越能夠理解,為了抵達這裡所經過的其他地方。」

◎內容連載

第一章  夜市

「好吃?」父親問兒子,也問自己。

「嗯,爸爸認為好吃嗎?」兒子也問。

「當然……美味可口囉。你——」父親有些心不在焉,話鋒一轉:「想要怎麼吃?」

「一攤一攤吃下去,每一攤都吃。好不好?」

天真的貪婪,抑忍的饕餮。兒子仰望愁眉深鎖的父親,眼瞳裡散發欲望的亮彩。

吃。貪吃,偷吃,大吃,小吃。生吃,熟食,牛飲,鯨吞。「口腹之欲」尚不足以形容他對這種……口腔運動的看法。張口乞求,咂嘴尋味,維繫生命之必要,危細生命的避藥。

「好不好,爸爸?」纖細的指掌搖晃乾瘦的手臂。

「你知道這處夜市最有名的小吃是什麼?」神遊歸來的父親,幾分恍惚,有些疲憊;笑意像屋頂漏雨,滴滴瀝瀝。

「生煎包?蔥油餅?大香腸?」孩子比出右手食指,再出中指、無名指。

「喔?你知道的不少吔!還有呢?」父親瞪大了眼睛。

「病死豬。灌水牛。黑心油。」孩子又伸出左手。

「哈哈!哈哈哈!」大笑,春冰消融的笑意。「要不要先嚐嚐大雞排?」

順著父親手指的方向,孩子看見一波三折幾乎延伸到大馬路的排隊人龍。一個油亮的攤位,老闆和夥計大汗淋漓地下料、起鍋、裝袋、收銀、找錢。

絲絲飄香的油脂味。滋滋作響的烹炸聲。

孩子挺胸,吸氣,像部抽油煙機,想要吸盡沾五光、染十色的夜市氣息。他吐出乾澀舌頭,舔過上唇,滑向嘴角,又立刻收進口裡。

舌是宇宙及生命生生不息的符號——父親腦海閃過這句話,呈蛇形詰屈排列的文字。但他只說:「這攤很有名喔!外皮酥脆,內裡柔軟,鹹淡剛剛好。一口咬下,你能感覺牙齒撕裂纖維送入洞房的快樂,啊!一嘴接一嘴,魯呷魯涮嘴。」厭食的父親忽然扮演起美食代言人。

「送入洞房?」兒子聽不懂這句古語。

「是啊!你愛不愛食物?」父親摸摸兒子的頭。

「愛。」孩子點頭。

「古人說:『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意思是要我們珍惜食物。但爸爸知道,我們對一日三餐食物的感情,早已超過『珍惜』的程度。」父親說,「細嚼,慢嚥,吮指,咋舌,嘖嘖有味……我們和米麵肉蔬的親密關係,熱戀中的情人都比不上。」

攪和,咬碎,舔吮,吞嚥……你儂我儂的泥團糊塊通過喉洞,滑入食道,憩息在胃囊和腸壁。那腔甜蜜,是在心房等候郎君的一縷芳魂。

感官的以及心情的,熾烈的或許幽靜的,飢渴的乃至欲望的……轉化消融,翻覆廝磨,歡樂亦酣暢,品嚐即擁有。我們滋味食物——那些「古早味」、「媽媽味」因為心靈的作用而有了深印的力量。食物滋養我們——讓我們在「佳餚」、「盛宴」的回憶中,腸肥而腦滿,乾癟或枯萎。

啖食動物的屍體,讓熱量、養分或毒素繁盛細胞,共築身體宇宙;吃下情人的唾液,教熱情、緣分和色素交混再生,也就是交換愛欲與細菌、悲傷或分離。

但有一種餵食,幫你拔刺,為你去骨;容易燙口的,先行吹冷,不易消化的,替你嚼碎。舐犢之唇傳給嗷嗷之口,媽媽餵養小寶貝。

新的三角關係形成了。親、子、食物間若現若隱的分享環、供應鏈。飲食供應父母供應子女,子女反哺父母回饋食物?孩子飽嚐冷暖之前,父母能為他承擔多少酸辛。

他又失蹤了。

「爸爸,你在說什麼?」孩子輕觸父親的手心,而,顫縮了一下。他感覺一點熱,用指尖撩摸燭光的熱。

「我說啊!吃是一門藝術。懂得吃,就不會暴殄天物,而是……」父親眨眨眼。

「什麼?」兒子睜大眼。

「抱舔尤物,哈哈哈!」父親捧腹大笑,瞄到孩子疑惑的眼神,隨即收斂表情:「咳咳!爸爸是說,抱舔添加物,對身體不好。最好吃自然的食材。」

「那爸爸還帶我來夜市?」

「夜市有什麼不好?爸爸第一次吃大雞排,就是你媽媽拐我來的。而且……」父親欲言又止。

是啊!孩子也一樣。我反而希望孩子跟他爸爸一起……

「而且媽媽說,你睡著時臉頰嘴角會動,好像白天沒吃飽,只好在夢中大吃大喝。」兒子一眨不眨盯著父親的雙眼——閃爍如星辰的眼瞳。

「媽媽什麼時候說的?」輪到父親意外了。

「不久前,你……的時候。」孩子的神情忽地一暗,聲音也變弱變小,低幽似蚊鳴,聽得不甚清楚。

離家出走?

「媽媽有沒有說,爸爸第一次吃大雞排,是和媽媽合吃一片?」父親沒有追問,反而淡淡一笑:「她一口,我一口;我把嘴裡肉塊塞給她,她將咬下脆皮餵給我。我們交換食物的不變蘸料就是彼此的口水。好噁對不對?」

孩子咧嘴,傻笑。

「還有更噁的事喔!」父親彎腰湊近兒子,鼻尖貼鼻尖:「爸爸將最寶貴的東西,交混媽媽最珍愛的心血,創造出獨一無二、這世界最完美的寶貝。」

那是他們父子間的祕密。

「爸爸覺得我很完美?」兒子聽懂了。

「當然!你是爸爸這一生中,收到的最好的禮物。我和你媽媽就蹲坐在陽明戲院的台階上,吃雞排,談未來,享受兩人時光。當時,我們沒有想到你會出現湊一腳,呵呵呵!」

祕密?你是說他們的溝通方式?

戲院,就是看電影的地方?孩子看見雞排攤後方,一幢介於米黃、暗褐色調的陳舊建築。

電影,就是幻夢的世界、迷離的天堂?孩子沒說出口,眼睛一直盯著夜暗中蹲伏的夢獸:關閉的大門如緊抿的雙唇,黝黑的窗戶像入睡的眼洞,售票口是吸納興奮吐出激情的鼻孔,一紙通行證,帶領好奇的眼睛夢遊幻戲人生……

直了,幽了,閃爍幻變了。孩子的眼瞳映著斑斕,父親呢,逸出神魂的目光如蝴蝶翩飛,悠悠盪盪,穿過某處死角,踅向某道回路……

「夜市小吃攤,是美食的魔法廚房,變出超大號雞排、一吃上癮的串烤、會噴汁的生煎包、甜鹹交合的大餅包小餅、葷素同體的大腸包小腸、肉味四溢的士林大香腸、香熱補身的藥膳排骨湯……。沿文林路、大東路、大南路尋寶,或駐足小弄、轉角,大啖青蛙下蛋、現切水果、蜜餞豆干;然後,踅進挨挨擠擠情人巷——是啊!摟著馬子,抱緊男友,臉貼臉、嘴對嘴,依偎餵冰。」

「媽媽……還說了什麼?」父親攬著孩子細瘦的肩頭,掌心貼撫,指尖輕叩,感覺不很真實:不像觸覺的觸感,像目擊,像視線糾纏正在消逝的事物;像……站在田埂瞥見茫茫水田裡一隻單腳站立的灰鷺絲。

「她說,你常常離開,不告而別,她不確定你什麼時候回來,或者,回不回來?」孩子的聲音有一絲哽咽。

「我……對不起!爸爸對不起你們。」他想抱緊孩子,但手臂僵麻、指端抽搐,竟有些不聽使喚。「爸爸答應你,再也不離開你,好不好?」

「沒關係啦!爸爸,你不是帶我出來旅行了?」兒子綻露笑臉,輕拍父親的手背:「而且,你答應過喔!要讓我一攤一攤吃下去,脹破肚皮也可以。我要吃大腸包小腸、臭豆腐、豬血糕、生炒花枝、藥燉排骨……」

父親別過臉,好一會兒,才說:「你覺得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是什麼?」同時往戲院旁的小巷前進。

「爸爸煮的麵。」兒子跟上父親腳步,不假思索回答。

停步,或者說,僵住。

波浪翻湧,濤聲迴旋,不停歇的沖刷,不息止的起落,微腥澀冷的回憶海潮淹漫而來。

洗切,浸漬,點火,下鍋……

絲絲縷縷,糾纏一生的私房料理。

他曾用食譜文體介紹這道麵食——

材料:蕎麥拉麵、高麗菜、蕃茄、豬肉絲(愈細愈好)、蔥花(愈碎愈棒)。不須耳鬢廝磨、近距離交談者,可添加一小瓣大蒜提味。但不論是否與人接觸,飯後請刷牙。

作料:極少量醬油、鹽、沙茶醬(不放亦可)和一大湯匙自我感覺良好。

作法:肉絲先用醬油、太白粉醃漬,快炒後撈起。將切好的青蔥、蔬菜下鍋,爆香半分鐘,添水炒(煮)熟,再將肉絲混入合炒。

另備有碎蔥末沙茶醬的湯底(高湯、白水皆可)。將麵三滾煮熟,放進碗裡,成為湯麵。最後將肉絲菜料帶汁澆上麵碗。切記!下箸時不可攪拌,破壞美色和食感。(除非你執意做成七情六慾乾拌麵。)

口感:麵Q,彈牙;湯汁順口、潤喉、挖心、掏肺,還好,不至於反胃、斷腸。

水正滾,湯猶沸。飢餓的碗筷瓢匙,等待好料下鍋、美食登場。可惜啊!一番心意不如一手技藝;也許有溫度,或許藏深情,可是啊……清湯只能掛麵,平淡終究乏味,不醬不鹽不能放味精,麵碗裡的萬縷千絲,像白髮。而,懵懂小兒吃得津津有味。

香氣噴鼻——

路邊攤的鍋蓋是魔術箱,掀開,便是茫茫白霧,苦甜酸辣湯。小碗五十元,大碗六十錢;弧形宇宙裡有油蔥、沙茶醬、肉片、韮菜和濃郁得難以分辨的湯頭菜尾,像雜燴?不!是真實入喉點滴在心五味羮。

什錦麵、大滷麵、擔仔麵、牛肉麵、餛飩麵,喔不!是混沌麵——就是這一碗,只要這一味,父親偷瞄兒子偷窺麵攤的眼神,兒子想像父親出神幻遊的遐想。

「其實,這裡的任何一攤,都比爸爸麵好吃。」父親沉吟著,「嗯……有沒有聽過『食不知味』這句話?」

「有喔!媽媽最近常常說,為什麼?」孩子笑得很無心,「因為吃飯不專心,在想別的事情?」

「有二種情形,會讓我們嚐不出食物的味道。第一種,那個人的心已經被其他事情佔滿,容不下美味;第二種,他的舌頭,分辨不出酸甜苦辣鹹。」一字一句,低聲細語,好像怕孩子聽不懂:「只是……」

「什麼?」孩子的眼中,有一種謎樣又似了然的色澤。

「有一種人,吃遍山珍海味,結果呢,吃什麼都索然乏味。」父親避開孩子的眼神,「有一些人,沒有吃過香喝過辣,反而覺得粗茶淡飯就是絕頂滋味。你明白嗎?」

孩子點頭,不語。小手箍著父親指掌,彎進暗巷。

小巷裡冰店林立。雪花冰、泡泡冰、蜜豆冰、一般剉冰……紅豆、綠豆、粉條、仙草、芋圓、蜜餞、花生……閃閃發亮的,轟然雹落的,如雪飄飛的……孩子嚥下口水,眼睛都直了。

「呵呵!小朋友很難抵抗甜食的誘惑。」父親笑說,「我以前啊!為了一顆媽媽不肯給我吃的維生方糖,哭了一整天哪!還有,喜歡將小手小臉緊貼著西點麵包店的櫥窗,凝望鮮奶油蛋糕。如果哪天,北海道鮮奶吐司被謀殺了,我一定是頭號嫌犯,因為鑑識人員會在每一家麵包店的每一爿玻璃查到我的指紋和唾液。」

「鮮奶油蛋糕……?」孩子的視線,仍停在晶瑩的冰磚,細綿的冰絮。

「綿綿,軟軟,甜而不膩,入口即化。」父親也開始嚥口水,「我第一次吃進嘴裡,只有一種感覺:天堂的雲朵在我的口腔融化。」

「天堂是糖果屋?」孩子抬起脖子,仰望小巷樓頂夾縫切割的薄片夜空。

「對小朋友而言?是的。」父親也昂首,握緊兒子的手,輕聲說:「沒有小朋友不愛吃糖。爸爸唸小學時,嘴巴酸得可以榨檸檬汁。知道為什麼?我的前後左右每一位同學都帶糖果來學校:水果糖、軟糖、牛奶糖、泡泡糖、夾心酥、巧克力……還有,放在舌頭上會活蹦亂跳的跳跳糖。他們會在早自習吃,下課吃,放學吃,上課也會偷吃;自己吃,交換吃,偶爾也會冒著被罵的風險,從桌下背後偷塞一顆給我。有人說,孩童是『甜蜜』的化身,是碳水糖粉化合物,是苦澀生命的糖葫蘆、父母的甜在心。爸爸媽媽為什麼那麼喜歡親親小寶貝?因為忘不了吃糖的滋味。」

父親一把抱起輕盈的兒子,下巴指天:「哪!你看,咖啡色夜空像不像巧克力蛋糕切片?」

孩子搖頭,掙扎:「不像!不像!」

父親放下兒子,有些納悶:「那麼你說像什麼?」

「像咖啡色的夜空。」孩子嘟起了小嘴,蝙蝠張開了口蓋。

咖啡色夜空像咖啡色夜空?像咖啡?像夜空?像一種名為咖啡的色澤?像暗夜空曠無垠?

這是……哪門子修辭法?什麼意思呢?

父親蹲下身子,下巴靠著孩子肩膀,順著孩子的視線,仰天而問:「你在看什麼?寶貝。」

「那上面,真有人住?他們吃什麼?」

「有喔!太空人住在太空船裡,吃太空餐。」

「好吃嗎?」

「沒有夜市的東西好吃。知道為什麼嗎?」父親輕撫孩子的後頸,「物體蒸發時,我們才聞得到氣味;食物融解時,我們才嚐得到美味。而美味大半來自氣味。外太空因為失去重力,氣味會變少。而且喔!他們吃不到熱騰騰的咖哩豬排、蚵仔煎,太空船的菜單很可憐,朝鮮薊做成脆片,燒雞烤鴨擠成黏糊,包裝在管子和罐頭中,搞不好還有巧克力噴霧、腓力牛排膠囊。」

「所以,太空人的肚子是空空的?如果當神仙呢,就吃不到爸爸喜歡的口水?」孩子笑了,「可是牛和羊只吃草,草又不好吃,牠們為什麼吃得津津有味?」

 「神仙只能餐風,宿露。不過,你如果經歷過一些事情,會發現:喝西北風的滋味,其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糟。」父親朝孩子眨眼,「至於牛牛嘛!也許牠真的覺得青草很好吃,你知道為什麼?」

「因為……」小傢伙歪著頭、皺著眉,忽然提高聲調:「喔!因為動物比人靈敏,能嚐出食物真正的味道?」

「說得好!」父親頷首,「因為牛有二萬五千個味蕾,人只有一萬個,而且草料粗、纖維多,不細嚼很難吞嚥,又不易消化,所以牛的胃也不只一個。」

「牛的胃口很大?」

「應該說,胃口很好。」父親輕捏孩子的臉蛋,「就像另一種人,吃什麼都是美味,酸、辣、羶、臭到了他嘴裡,都變成甜的。譬如說,爸爸麵其實……」

「其實就是很好吃啊!」孩子的笑靨,燦爛得像枚青蘋果。「我還記得,第一口麵進入嘴裡,溫溫、軟軟的感覺,我的舌頭像一座森林,一隻蝴蝶飛過——忽然間,花全開了。」

父親也記得,孩子嗅聞麵條、咂舔湯料如親吻的神情,專注而快樂。像神探在追蹤蛛絲馬跡;又像,厭食症患者突然有了食慾,大滅絕時代倖存人類在廢墟裡發現最後一口存糧。

「嗯,那碗麵你吃得很慢,第一根麵條,足足吃了……」

「吃了五分鐘。」孩子又在舔嘴唇。

「啊?那個你都記得?」父親感到銘心的事,孩子未必不經心;孩子不知道的事,其實沒有父親以為的那麼多。「是啊!那日是霜降,天空灰濛濛;飛蚊和不知名的蟲子亂飛。你花了五分鐘的時間品嚐……」

「不是花了五分鐘時間,是吃了五分鐘。」孩子堅定搖頭,像小學老師糾正學生那樣,更正父親的用詞。

這孩子在想什麼?一直以來,沒有人了解他的狀況?孩子的一笑一顰、一投足一舉手,是幽深古洞的神秘壁畫?

十年的呵護養育,做父親的,不能說不盡責。時時撫拭,分秒費心,像守護一枚未爆彈。反過來說,漫長時光的依戀陪伴,孩子的步履在他心田踩下深不見底的凹洞、滿水位窪痕;孩子的舌尖,吃掉父母正盛的青春,嚐得出父親漸衰的體溫?

「除了爸爸麵,你……還喜歡吃什麼?」父親試著轉移話題。

孩子歪著頭,想了許久,一字一字說:「知,了,的,叫,聲。」

知道的音波?了解的聲頻?今夜第三次,孩子語出驚人。

「你是說……夏天在樹上亂叫的知了?又名蟬、蛸蚙、蜘蟟?」

「嗯,媽媽說過,一頓交響樂大餐。」孩子好像不知道他混淆了聽覺和味覺:「先是一聲唧,好像在說:嗨!我來了。接著兩、三聲,一長二短,探頭探腦跟著來。然後……」

一滴雨,兩滴雨,點點滴滴,匯成瀑雨。

一唱三嘆,短吁長鳴,嘈嘈切切的對彈,諄諄呶呶的嘶喚;眾聲圍謳。

明明是三兩連株,一排路樹,卻感到四方湧至、八方追來的轟炸:合聲疊聲岔聲亂聲……以及,戛然斷聲。

夏日午後的窗外演奏會,父親記得很清楚。

「然後你就笑了。爸爸記得,你從小就不愛笑。」父親接著說:「你的表情,好像在吃蛋捲冰淇淋。」

孩子笑了,笑逐顏開——喔不!仔細看,是顏逐笑開:笑意先起,在小臉上彎出一道幽黑褶縫,一弧鈎錨揚起,帆在升起,像拔航的大船,捲動興高采烈的海潮。眉飛,色舞,鼻動,眼開,快樂的波峰不退,後浪推湧前浪,創造出前所未有的高潮。

詭異絕美,孩子的笑靨。父親瞠目以對,像發現新大陸的探險家、愕視蕈狀雲的目擊者。一度,他誤以為是盤旋的落葉、廢墟裡飛揚的枯焦。

孩子搔著毛髮稀疏的腦門,說:「嗯,蟬聲鹹鹹、脆脆的,像……」

蠶豆酥?

父親沒接話,牽著兒子,低頭前行。直走出巷口,忽然揚手,指了指不遠處沒有招牌、散發異香的攤位:「賣臭豆腐的,還記不記得爸爸說過?」

「記得!」孩子跳了起來,「炸得又香又酥超好吃的點心。可是爸爸,明明很香,為什麼叫做『臭豆腐』?」

「你去聞聞下鍋前甚至泡在大缸裡的豆腐,就知道它們有多臭。經過油炸或清蒸,立刻變成人間美味。有位作家說:『再沒有臭得那麼好吃的東西。』就像……」

「蛹寶寶變為蝴蝶?蓮花出淤泥而不染?」

「嗯……佛家說:明從闇出,潔自穢生。」父親字斟句酌,彷彿說錯一字,便會從天堂掉到地獄。「香與臭,好和壞,並非絕對。有時,經歷某種過程,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你明白嗎?」

孩子搖頭,但口水直流;眼睛瞄向手持利剪快速動作的攤位老闆。

「三塊臭豆腐剪成十幾小塊,就是一盤。淋上醬油、蒜泥、豆瓣醬,以前還會添些香油,搭配酸酸甜甜的台菜泡菜,哪!爸爸童年時期垂涎不已的街頭小吃。」

老闆手一揚,將盛滿金磚的紅色盤子遞給客人。父親接下,端向兒子的鼻子:「剛起鍋的喔!」

「啊!好香!好吃!」旁邊一對小情侶……或者該說,一對依偎男女的背影,合捧著盤子,湊近嗅聞。孩子偏頭看那兩人的動作:舉筷、下箸、張口、呶嘴,像嗷嗷待哺的幼雛。

滋味,在口舌未及的纖端,默默滋長。如何好吃?怎麼品嚐?吃在嘴裡?看在眼中?吞下咽喉?想在腦海?

我們的大腦是一頭又聾又啞的獸,不能拈花惹草,無法喝辣吃香;它不能接收「香」和「辣」,只能透過身體這部電功率轉送器,讀到「好吃」的信息。又常被回憶阻斷,遭想像誤導,而混淆了虛實界線。像一塊沉默的海綿,靜靜吸收天地間的資訊,聲色嗅味的電子脈衝。

脈衝,含情脈脈的衝撞。你一口,我一塊,蘸醬汁,抹辣泥,酥脆入嘴,親暱入喉……那對小情侶唏哩呼嚕吃了個盤底朝天,意猶未盡,男生繼續舔舐盤裡作料,女孩咂咂嘴,抿唇微笑。

孩子愣愣望著女孩的笑靨,像看著夢中情人。

男生摟緊女孩,邊走邊說:「妳喲!帶我來吃這麼不健康的東西,不怕我送急診?」

女孩扭身掙扎:「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說什麼體內有座冷卻池……」

聲音愈來愈小,背影愈來愈遠,孩子想跟上去,卻被雜沓人聲、交錯人潮逼退,距離愈拉愈大。

一種窒靜:天地消音,萬物匿跡,光影褪去,人形潰解。世界變成玻璃屋,屋頂、牆壁、地板、門窗瞬間崩碎;又像漩渦底部,圍繞空虛,且被寂靜填滿。

一個踉蹌,孩子倒退兩步,幾乎要仰天倒下——一隻穩定的大掌托住他,是父親的手。

「你在找什麼?寶貝。」父親笑問。

孩子不語,視線一直停留在熙來攘往的小街深處。

「你在看……生炒花枝?胡椒餅?手工虱目旗魚丸?」父親指著各式各樣燦亮的招牌。

「爸爸……」孩子突然開口。

「嗯?」

「消失的東西,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

「嗯……有些會,有些不會。」父親抬頭,目光飄向滿天繁星。「像是……氣味、聲音、畫面、觸感和時間。這些東西,出現時就已注定消失,甚至是同時消逝。再香郁的氣味、再悅耳的歌聲、再美好的時光,都是一眨即逝,沒有人留得住。」

「哪些東西會回來?」孩子仰起脖子問。

父親摸摸孩子的頭,漫步前行。

「快樂、悲傷、回憶與……生命。」父親緩緩分說:「只要你願意,快樂隨時會回來。如果放不下,悲傷一直守著你。我們割捨不了的過去,像旋轉木馬那樣圍繞你,而我們站在進退不得的正中央。」

「喔!」孩子好像明白,又像不明白。「那生命呢?死翹翹了還會再回來?」

「會呀!爸爸為阿婆守喪時,親眼看見她躡手躡腳回家,生怕吵到我。還有啊……」

「什麼?」

「爸爸和阿婆一樣,時候到了,就會離開這世界……」

「你會再回來?偷偷摸摸不讓我看見?」孩子抓著父親的衣袖追問。

父親微笑:「我會摸摸你的頭臉頸背,順便偷你的心,而且保證讓你看見。」

「真的?沒騙我?」孩子的神情,是一種半信半疑的恐懼。

他常說,自己和孩子的相似度,幾近百分百。

「其實,仔細看自己,你會發現爸爸留在你身上的痕跡。你的眼睛、眉毛、笑顏和哭臉,簡直就是我的山寨版。啊!你會說一點也不像?要凝視,喔不!要靈視,不能只憑肉眼,你會看到我們父子血脈相通,命運可能也相同。等到你長大,髮際線愈來愈高,高到沒有線——沒辦法,這是家族標記。你的一顰一笑、快樂和憂傷,也會愈來愈像我。有一天照鏡子——啊!爸爸回來了,回到我身上。這樣你能接受嗎?」

最近他常這樣?

孩子不說話,仰著頭,凝視生命中的「父刻版」。

「還有啊!我們現在用漢名,看不出來。如果用以前的命名方式,別人一眼就能認出我們是父子。」

「啊?什麼?」映著星輝的眼眸滿是問號。

「父名做子姓,跟在兒名後。以前哪!我們族人的名字,是父子相連的。兒在上,父在下,有效期間僅限於父子之間。例如,ABC•DE,DE代表父親,ABC就是兒子。等到兒子生下孫子,就會變成FG•ABC,祖父DE消失不見了。不像漢人,家族姓像一頂大帽子,冠在每個人頭上。我們是兩人三腳……」父親又一把抱起兒子,「爸爸永遠和你黏在一起。」

「跟在兒名後……爸爸會一直在我後面,保護我?」

經常離開,不告而別。

 

:::本書簡介:::引用自【博客來網路書店】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67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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