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旅程吧,收集從天而降的點點微光》
降り積もる光の粒
作者:角田光代
原文作者:Mitsuyo Kakuta
譯者:葉韋利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16-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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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時報出版主編李宜芬
◎內容簡介
當代最擅長旅行的女作家角田光代,關於隻身旅行的告白!
旅行的定義與距離遠近無關,而在於那扇「非日常」的大門是否打開~
作家新井一二三|導讀
就算會迷路,有時不知所措,還得提心吊膽,
傷腦筋的情況有時遠遠超過感覺「好開心」
然而踏上旅程不久後,我就能體會到「唯有旅行」才能獲得的美好
從日本國內,到東南亞、歐亞大陸,乃至於因採訪到非洲
那些在陌生土地上的點滴化為閃爍光芒,靜靜落在內心深處
一旦體會過這個感覺,就算再麻煩,明知多辛苦,說什麼還是要再次踏上旅程
說穿了,我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成了點點微光的收藏者
─角田光代
就算是路癡,也要一個人去旅行
|旅行這件事啊|
管它五天還是三天,不管地點遠近,能夠「待在」那個地方,呼吸當地的空氣,吃著當地人吃的食物,即使有些提心吊膽,仍然鼓起勇氣走在暗夜裡;寬敞的馬路、雄偉的建築物、市場鬧烘烘、很多乞丐、物價高或低,所見所聞都讓我大感意外。吃驚之後,設法去適應。這就是我對旅行的定義。
|一個人,很享受|
我這個人的個性優柔寡斷,要是有其他人同行,對旅行中的所有感覺都會逐漸被別人牽著走。一個人旅行的話,只會有自己的感覺。無論是美、醜、好不好吃,只能相信自己。這麼一來,會發現很多連自己也不知道的事,經常也能發掘新的自我。
|吃吃喝喝,打從心底的愉快|
只要大家一起大啖當地知名料理,再喝上幾杯,這時我就會打從心裡覺得,「旅行真棒!」旅行的樂趣就是吃!只要有好吃的就沒問題!聽起來好像沒什麼出息。感覺沒什麼上進心,或是一點氣質都沒有。不過,最近我看開了,沒上進心又沒氣質就算啦。
|帶本書上路|
旅行與閱讀,這兩者就跟戀愛經驗差不多,都是很個人,因人而異的事。這裡雖然列出三十冊書,但與其說是推薦大家在旅程中閱讀,更像是為我個人的記憶留個紀錄。總之,關於戀愛,我不敢肯定,但只要提到旅行與書,我沒有任何一絲疑慮,只有滿滿的幸福記憶。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
角田光代
一九六七年出生於日本神奈川縣。早稻田大學第一文學部畢業。
一九九○年以《尋找幸福的遊戲》(台灣角川)獲得海燕新人文學獎,進入文壇。
一九九六年以《假寐之夜的UFO》獲得野間文藝新人獎。
一九九七年以《我是你哥哥》獲得坪田讓治文學獎。
二○○三年以《空中庭園》(麥田)獲得婦人公論文藝獎。
二○○五年以《對岸的她》(麥田)獲得直木獎,二○○六年以〈搖滾媽媽〉獲得川端康成文學獎,二○○七年以《第八日的蟬》(高寶)獲得中央公論文藝獎,二○一一年以《樹屋》(聯經)獲得伊藤整文學獎,二○一二年以《紙之月》(台視文化)獲得柴田鍊三郎獎,以《彼岸之子》獲得泉鏡花文學獎。
二○一四年以《我心裡的她》獲得河合隼雄物語獎。
其他還有《空之拳》、《平凡》等多數著作。
○譯者簡介
葉韋利 Lica Yeh
一九七四年生。現為專職主婦譯者,熱愛翻譯工作。享受低調悶騷的文字cosplay與平凡充實的生活。
嚮往旅遊卻不常出門。因此目前與作者的共同點僅停留在皆喜小酌。
FB專頁「譯者葉韋利工作筆記」:www.facebook.com/licaworks
◎目錄
導讀/角田光代:日本女性的陪跑教練 新井一二三
前言/踏上旅程吧,從天而降堆積的微光
第一章
旅行與日常的金錢觀
貶抑還是讚美
祭典上的熱血澎湃與愛戀
用腳底旅行
全球餃子之旅
勾起豪飲欲望的城市
將不方便視為奢侈品
非文化性的旅行
習慣旅行的程度與服裝
旅途中慢跑
類比式旅遊紀念照
旅行與交通工具
旅程的輕重
與神明重逢
旅途中的孩子氣
第二章
曖昧模糊的櫻花
第一次隻身旅行
遠野之旅
旅行馬拉松
旅行之門
故鄉
品嘗思念
揮揮手的一群人
每次印象深刻的事
永不消褪的時光
適應雪地
旅程的延續與結束
那晚的兩個年輕人
各種不同的奢華
出遊與壅塞
即使轉淡也不會消失
旅行的速度
旅行中的親子角色
第一場小旅行
告別之旅
緣分之旅,旅程之緣
對抗抗老
拼續不朽足跡的旅程
第三章
享受旅程的三十冊書
女子隻身一人的北斗星之旅
定居與漂流
鄰近小旅行
旅行的出入口
謝謝,再見
一般的旅行
一個人旅行的原因
第四章
非洲/無聲的訊息
印度/她們的淚水與怒火
巴基斯坦/獨自漫步
再訪三陸/終將見光明
後記
◎序
○導讀:〈角田光代:日本女性的陪跑教練〉─新井一二三(日本作家,明治大學教授)
即使生活在同一個國家社會,不同世代始終屬於不同文化。一九六七年在東京郊外橫濱市出生的角田光代,從早稻田大學文學系畢業的一九八九年,恰好是日本經濟空前繁榮的「泡沫經濟」時期。當年初出道的她,身為還在奮鬥中的新人作家,並未真正嘗到「泡沫經濟」的甜頭。儘管如此,看來還是深受「泡沫文化」的影響。否則,經濟不太寬裕的二十幾歲到三十出頭,怎會想到年復一年背上背包去東南亞等地旅遊好幾個星期?不外是學校畢業後當了上班族的同學,經濟上有條件去歐美等地觀光、吃美食、購買名牌包,叫埋頭苦幹的文藝女青年覺得:即使去不成歐洲也該去鄰近國家走走,好在自由工作者有的是時間。
其實,那樣的背包行讓她的眼界和思想比別人開闊,為日後寫小說累積很多素材。只是,從後生的「寬鬆世代」日本人看來,恐怕不太能理解:怎麼手頭上的錢不多,還要特地去國外背包行吃苦?留在家中不更舒服嗎?於是閱讀角田光代的這本旅行散文集,跟她同世代的日本讀者會有強烈的認同感,年輕一代讀者反而會感到一點距離。幸好,對旅遊文學來說,距離也會是優勢,無論是地理或感覺上的距離。另外,年輕時常往發展中國家跑的經驗,使她能接下到印度、巴基斯坦、非洲等地寫社會報導文學的工作。
早稻田大學歷來作家輩出:村上春樹、五木寬之、栗本薰、恩田陸、小川洋子、絲山秋子、重松清、朝井遼等比比皆是。跟學長姐的文學經歷相比,角田光代走來的路應該說不太順暢。
一九九○年以《尋找幸福的遊戲》贏得海燕文學獎後,她從九三年到二○○○年,被芥川龍之介獎和三島由紀夫獎共提名六次,卻都沒有獲獎。芥川獎和三島獎是日本最有地位的兩個純文學獎;角田的筆力顯然足以被提名,但未能得獎。那是從她二十六歲到三十三歲,隻身背包走東南亞的時期。然後,她好像刻意改變了文風,寫少年小說《學校的藍天》(学校の青空),以《我是你哥哥》(ぼくはきみのおにいさん)獲得坪井讓治文學獎;而後,又寫起以都會女性為主角的小說,以《空中庭園》獲得婦人公論文藝獎;二○○五年,三十八歲時,終於以《對岸的她》(対岸の彼女)贏得直木三十五獎,即日本最有地位的娛樂小說獎。至今十餘年,她不停發表小說,也常在雜誌上寫寫紀行、食記。在日本新舊書市場,她著作共有四百五十七種之多。這些年,她不僅獲得一個又一個文學獎,如今更成為山本周五郎獎、川端康成獎、松本清張獎等的選考委員。
角田光代常提到自己小時身體虛弱,別人能做的事情往往做不到。但是,成年後,她離家獨立生活,練拳擊又開始跑步,勇敢面對來自人生和世界的挑戰,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棄從小的志願:當上小說家。在今天的日本社會,不論男女畢業後都得出社會工作,而為了承擔工作上的責任,大家都需要堅強。在這個時代環境裡,文學家以及文學作品,一方面要為讀者提供奮鬥的目標,同時也要鼓勵搞不好會落後的朋友們。經過多年的努力和堅持,最後成為名作家的角田光代,是一身能兼顧兩務的難得人才。
最後補充一點。角田光代也體現著新一代日本女性的生活和思想。大學時期起她就和男友同居,也前後有過兩任丈夫,但是沒有生育,貓兒當然要養的。也許是選擇,也許是偶然。反正 ,社會上有很多類似的女性,該說是時代環境必然導致。不過,在她們身上,時間一樣要過去;例如她雙親都已往生。對不少讀者來說,角田光代的存在猶如人生這項馬拉松比賽的陪跑教練。她那曾經虛弱後來堅強的形象,因而有了加倍的鼓勵作用。
○作者序:〈踏上旅程吧,從天而降堆積的微光〉
我到處寫著跟旅行有關的文章,大家都認為我很愛旅行。事實上,過去有比較多自由的時間,我一年會隻身出國三次;就連現在雖然沒什麼空閒,我仍持續接一些跟旅行有關的工作,每年還是會出國兩次,外加三、四趟國內旅遊。看到這麼頻繁的次數,所有人都會覺得我很愛旅行吧。
但我有個疑惑。我真的喜歡旅行嗎?的確,出門前常覺得開心,但一旦踏出門,就是接連不斷的麻煩。尤其像我這種非比尋常的路癡,就算在國內也會迷路,有時乾脆放棄原本的目的地。何況到了國外,就連買張車票、在餐廳如何點菜都搞不清楚,不知所措,提心吊膽怕當冤大頭,相較之下,傷腦筋的狀況遠遠超過「好開心!」。
此外,旅行很累人。就算是一趟目的為消除疲勞的溫泉旅行,泡溫泉泡得頭昏腦脹,加上暴飲暴食,回程就已精疲力竭。到南方小島的觀光勝地,充分享受各種按摩SPA,再長途跋涉回到家也是累癱。聽說現今年輕人愈來愈不愛出國旅行,我能理解。因為對這些生下來就身處萬事方便的年輕世代而言,會覺得何苦要把自己搞得這麼辛苦又疲憊呢?
旅行,就是這麼麻煩,這麼折騰。
然而,不知為何,我還是會期待著旅行。接下來何時能休假?配合假期長短,有哪些適合的目的地?那裡有些什麼?住著什麼樣的人?他們如何度日?會有哪些料理?能喝到什麼樣的酒?會碰到什麼令人雀躍的新鮮事?旅行是件麻煩又折騰人的事,我比誰都清楚,卻仍陶醉於此般夢想中。
為何如此呢?我想,應該是以往的旅行經驗,經常在踏上旅程不久後,就讓我體會到,唯有旅行才能獲得的美好。
這些美好體驗,我猜對其他人來說一定毫無價值。像是爬滿住宅圍牆的九重葛、在陰涼處呼呼大睡的小狗、小餐館大嬸和藹的笑容、為路癡我指點迷津的善心人士的高大背影……只是擦身而過的路人,展現的笑顏跟體貼,美味的食物跟迷人的香氣,那些宛如靜止的光景,在我旅行過程中就這樣一幕幕流過,看過。然而,在旅程結束後,會發現,那些點滴化為閃爍的光芒,落在自己內心深處,慢慢累積。一路上的艱辛、疲憊,終將在回到日常後煙消雲散;在陌生土地上累積的點滴微光,卻會隨著時間益發閃亮。我倒不認為這會使人成長,或豐富心智,其實它只是靜靜地落在內心,堆積。然而,一旦曾體會過這種感覺,就算再麻煩,明知多辛苦,清楚一切終究徒勞,還是說什麼都會再次踏上旅程。
旅行,就是一場失心瘋。
說穿了,我已在不知不覺成了點點微光的收藏者。
◎內容連載
〈旅行的輕重〉
我會花將近一個月時間走一個國家。長久以來我都這樣旅行,也覺得這種旅行方式最棒。
就算沒辦法了解一個國家,總可以親近吧。換句話說,我認為想要親近一個國家,就得花上這麼長的時間。否則就只算小旅行。
這十年來,我根本不可能休息一整個月,旅程縮短為兩星期到十天左右。最近連想出門個十天都很困難。真的想要休一次長假也不是不行,但是休假前必須非常拚。結果,現在就無法單純只為了興趣而旅行。感覺上,旅行這個唯一的興趣已被剝奪,但這當然不能怪任何人,全都因為我工作太沒效率。
最近我發現,過年期間似乎勉強能休息一段時間。在元月三日一般人開工後還有幾天。我工作上合作的是出版社,多半在六、七號才開工,加上很多工作都已在年底告一段落,新年伊始不太會有什麼緊急狀況,加起來多半能休到十天。
一想到旅行,我腦中首先浮現的就是出國。這也是來自過去累積的經驗吧。國內旅行雖然也好玩,但既然能休長假,還是想出國,去個沒去過的地方。
旅行能用的時間大約一星期。一數日子,就讓我失望。才短短七天。七天,我一定還搞不清楚巴士該怎麼搭,當地的硬幣有幾種面額,甚至連「謝謝」要怎麼說都還沒學會,就得踏上歸途。
扣掉交通移動的時間,天數就變得更短。既然這樣,最好避免去歐洲或是南美這種光是來回就要花上一整天的地方。這麼一來,能去的地點就會自動浮現,從幾個候選目的地,尋找還沒去過的國家,嗯嗯,沒有能引起遊興的啊。話說回來,更令人有些落寞的是,為什麼得用這種方法挑出旅遊的地點呢!不是「想去哪裡」,而是「能去哪裡」。不過,實際上就只有一星期的時間啊……
惱人至極。無法決定。
有一次,我跟另一名喜歡旅行的同行吃飯,席間突然問她。
「如果空出一個星期,你會去哪裡?就只有一星期哦。」
她告訴我,會去德國的法蘭克福吧。沒去過那座城市,想去看看。另外,還想再去一次阿根廷。
當時我聽了實在太震驚。法蘭克福!還有阿根廷!這個人根本不在乎旅途的長短呀。對她來說,「想去哪裡」的因素來得重要多了……
仔細想想,我發現好像這樣才對。因為只有一星期,就得限縮旅遊的目的地,想來實在太糟蹋。
於是,我最後挑的目的地是希臘。雖然十幾年前曾去過,但這次想到不同的島上住住看。
日本到希臘很遠,而且沒有直飛,必須在卡達轉機。由於安檢十分嚴格,旅客大排長龍。一想到回程也得再一次,就心灰意冷。光是來回飛行要花上將近兩天,完整停留在希臘的時間只有五天。就我過去的標準來說,這哪叫旅行,這麼短的時間根本只是路過。
不過,這趟旅行也在心裡留下深刻印象。正因為時間短,萍水相逢的幾個人都好親切,教人難忘,吃過的東西也幾乎都記得。大概一開始就知道停留的時間有限,連「謝謝」、「不客氣」這些字眼,聽過就立刻記起。還有「你好」、「好吃」這些話也馬上學會。
的確,這種經驗跟長時間旅行完全不同,但差別並不在於輕重。並非簡單分成長時間就比較重,短時間比較輕。而是有些事情得花上一個月的旅行才能學到,同樣地,也有些事情是只在五天的短期旅行才能體會。
從那次之後,我不再刻意避開短期旅行。遇到過年能休長假時,也不會計較飛行的來回時間。無論哪裡,只要想去的話就去。
不管五天還是三天,能「待在」那個地方,這就是旅遊的本質吧。
身處在那個地方,呼吸當地的空氣,感受溫度,吃著當地人吃的食物,喝著在當地才喝得到的酒,即使有些提心吊膽,仍然鼓起勇氣走在暗夜。就算停留的時間不長,一定也會看到什麼大開眼界的事物。寬敞的馬路、雄偉的建築物、車體超長的巴士、建築物上到處是塗鴉、墳墓的形狀令人嘆為觀止。其他還有像是市場鬧哄哄、很多乞丐、物價高低。所見所聞都讓我意外。吃驚後設法適應。這就是我對旅行的定義。
我在心裡一直很感謝那個說想去法蘭克福,還想去阿根廷的女生。她讓我重新找回旅行的意義。
〈第一次隻身旅行〉
旅行,這個字眼對我來說就是單數形。我雖然喜歡兩個人、多數人的旅行勝於隻身出遠門,但這樣的旅行屬於非日常。至於一個人出遊,不管喜歡不喜歡,總之對我來說比較接近日常。
凡事都有「第一次」。我第一次隻身旅行的記憶雖然模糊,仍勉強記得。
對我來說,初次隻身旅行就跟初次被叫去跑腿的小孩子差不多。十八歲之前,我從未搬過家,而且除了學校的教學旅行,沒出過關東地區,看不懂地圖也不會看列車時刻表(雖然現在也很遜,但當年更誇張)。
還記得是在五月。雖然不是患了令人懶洋洋又憂鬱的「五月病」,但剛進入自己想念的大學,卻開始思索這樣真的好嗎。原本以為,一旦成了大學生,每天就會變得很充實,結果完全沒這回事;整天遊手好閒,無所事事,也不認為自己有什麼變化。這時,我想改變,無論是度過的每一天,或自己本身都好。於是,我計畫一個人旅行。
可是,我不知道該去哪裡。跑太遠有點恐怖,畢竟我連餐廳都不敢自己去,真的能一個人住旅館嗎?
於是,緊張中我選了千葉的茂原。我沒有那股膽識,一下子豁出去挑個沖繩、印度或紐約。
茂原距離東京約一小時,光這樣對我來說都是一大冒險。至於為什麼挑這裡?因為我曾到附近的海邊玩過,現在回想起來真是莫名其妙。
走在陌生的地方,我意外發現一個人旅行有多無聊。經過河邊一排老舊的民宅,邊走邊想著,哇!好美!卻沒有能分享的對象。走進賣土產的小店,該買什麼也沒人可以討論。雖然順利訂好旅館,一進房發現沒有聊天的對象。旅館裡的人看到年輕女孩隻身旅行,都露出驚訝的表情,我也只能自己在心裡大笑。吃著菜色豐富的晚餐,沒人聽我發表感想。洗過澡之後,再也沒事可做。無奈之下只好讀起書。好慘。明明是第一次的隻身旅行,卻覺得什麼都沒有不同。要讀書的話在家讀不就得了?
我突然把書闔上,拉開紙門看向窗外,除了路燈再也沒有其他光線,一片漆黑。附近無人,靜悄悄。看著那條黯黑的小路,我才想到,自己隻身在好遠好遠的地方。沒有緣由,沒有淵源,不為任何目的。就單單我一個人。一個人,在這裡。或許這是我第一次體會到旅行的感覺。隔天,無論我看到的街景,五月清新的綠意,都變得好燦爛,好美麗,前一天的乏味感煙消雲散。
回想起來,沒任何必要卻出門到某處,這就是隻身旅行的精髓吧。經過好長一段歲月,我才懂得,那天夜裡感受到的寧靜孤獨,正是隻身旅行的醍醐味。
〈定居與漂流〉
一九九○年,我因為《尋找幸福的遊戲》(幸福な遊戯)這本小說獲得新人獎,從此踏入文壇,但這本小說與其說是講家人互動,重心更放在「家」這個地方。從小生長在橫濱的我,即使念了大學也沒理由離家,依舊住在家裡往返於東京都內的大學,但當時我真是極想搬出這個自小生長的家。大三時,我終於存夠錢,面對哭著反對的母親好說歹說,總算搬到東京都展開獨居生活;幾年後,我跟當時交往的男友同居。於是,我開始疑惑。先前我那麼希望離開家,但現在我又另外成立了一個「家」。究竟為什麼?
當時我思考的「家」,指的不是因血緣、婚姻維繫的關係,而單純是自己跟自己以外的人待在一起的地方。無論是父母、先生、戀人,或是一起分租房子的朋友,只要有自己跟他人,就必須有一些規則。包括彼此以默契、語言,或是下意識所做的決定。
換句話說,二十三歲的我將「有些事即使違反個人意志也必須遵守」之處,就定義為「家」。
因為不喜歡,才想要有一個光憑自我意志打造的場所,才會離家。結果在自我意志下打造出的場所又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真是莫名其妙。當時我沒有一絲想要結婚或生小孩的念頭,但假設我跟那時的男友結婚,生了小孩,那孩子一定也會跟二十歲的我一樣,對這個地方厭煩不已,想要離開吧。為什麼我,不,是我們,會有這樣的行為呢?為什麼每個人對於「家」這個地方,都是先打造,再破壞,然後企圖再打造一個?這個疑問就成了小說的主旨。
非常奇妙的巧合,在我寫了這部小說,成了作家後,幾乎十年間都在為了找房子忙碌。先是跟原本同居的男友分手,搬了家,但總之我的租屋運很差。要不是公寓管理員每天跑來敲門,就是碰到偷窺狂,或是被樓下鄰居投訴我的腳步聲很吵,讓我動不動就得往租屋仲介公司跑。
但當年仲介公司不把「小說家」當作一種職業,那個時代經常會看到物件貼張紙,上面寫著「謝絕特種營業.外籍人士」,但其實小說家也包含在內。只不過租間租金十五萬圓左右的公寓,就得提交包括所得稅申報證明影本、銀行存款餘額證明、著作列表、存摺影本,甚至還要父母的財力證明跟老家的土地謄本。
這麼麻煩的搬家手續,大概維持了十年。這段期間我前後搬了七次家。話說回來,十年後泡沫經濟瓦解了一段時間,文字工作者也能輕易租屋了。短的時候三個月就重新找尋住處,讓我覺得沒有一個棲身之所。感覺無論哪裡都不是自己的住處。事實上就算住在裡頭,也從來都甩不掉從裡到外,什麼都是借來的感覺。
剛好那段時間我經常旅行。每次出門大概一個月,沒有事先訂好住宿及行程,背了背包就上路。住宿地點差不多都在千圓上下,稱不上飯店,都是叫「guest house」的民宿。房裡的設備就是床、桌子、浴室跟廁所,當然沒有清理跟換床單這種飯店服務。有時住到沒窗戶又不太乾淨的房間,但偶爾會有非常超值的舒適房間,或有附早餐。停留時間短則一晚,最長不過一星期,然後再往下一個城市,類型差不多的住宿地點。
這樣的旅程中,最讓我感興趣的就是在民宿會看到很多全家同遊的歐美人士。兩夫妻,帶著一個或兩個小孩。多半都是年輕夫妻帶著小嬰兒或幼兒的家庭,但偶爾也會看到帶著念國中小的孩子。我從沒看過日本人會一家人來住廉價民宿。此外,當我在民宿裡跟來自歐美的一家人擦身而過時,在我眼中也覺得他們很奇怪。畢竟日本人無法理解為什麼大老遠出國玩,還要帶著一家人住這種便宜地方。能想得到的原因有好幾個。但話說回來,民宿在日本原本就不常見。
三十年前出國旅行絕大多數都是跟團,旅行團不可能住民宿,這也是一個原因。但我覺得最重要的,就是對移動的概念不同。
歐美,尤其歐洲人,很習慣旅行這類移動。想像一下,在西班牙的一家人似乎能把嬰兒車還是學步器,或者大得不像話的布偶塞入車中,一路輕鬆開到義大利旅行。他們用相同的思考模式,手抱小寶寶,推著嬰兒車,把跟小孩差不多大的布偶塞進背包,就這樣跑到亞洲、大洋洲旅行。旅行是他們日常的延伸。另一方面,島國出身的我們,想到移動就得大費周章。沒辦法視為日常的延伸,輕易移動;旅行被歸類在非日常行為,必須要準備好非日常的旅行用品。我在兩夜橫跨澳洲的巴士,看到一個女孩抱著棉被跟枕頭上車時,清楚明顯感受到這股對移動認知的差異。
當然,對住在民宿的我,以及對年輕的日本背包客來說,這樣的旅行屬於非日常。雖然每日在浴室洗衣服,到市場買便宜的水果,天天出門喝酒。即使是極接近日常的旅行,但旅行畢竟是旅行,沒特別思考,但非日常的感覺依然在我心中。
就這樣,非日常性的廉價住宿處,跟自己在東京的住家,當時對我來說根本沒兩樣。但對此我不覺得不便,也沒有怨嘆。反正我喜歡旅行,對搬家也不以為苦。在旅程中可以免去面對生活,同樣地,即使我在東京,也能免去面對與生活相同重要的某些事物。那些「事物」,我想就是過去在老家時感受到,「有些事情即使違反個人意志也必須遵守」。覺得煩了搬家就好,這個地方不合就移動到下一個地點,沒有任何需要磨合規則的其他人。所以當時我也覺得,自己寫的小說似乎缺少穩重感。書評家(或褒或貶)說這叫「漂流感」。其實漂流的不是小說,而是我。
然而,移動是非日常行為,所以在移動的日子裡抱持漂流感,或許因為我是生長在一個沒有移動文化、習慣的環境吧。前面提到那個抱著棉被搭長途巴士的女孩,如果我的成長背景中,這種文化稀鬆平常,是腳踏實地的日常行為,在心中產生的感覺也會不同。對離鄉背井在異地居住的人來說,也是同樣道理。
現在我懂了,二十幾歲時,我對「家」的定義其實是來自於狹隘、侷限的文化習慣。然而,我能用「家」這個主題寫出幾本小說,也正因為有了這個狹隘、侷限的文化習慣,而讀者之所以能接受(假設如此),也是此刻仍住在日本的人,對我抱持的狹隘且侷限的「家」的定義產生共鳴吧。
對於把移動當作非日常的我們來說,家,是個不會動搖,堅持在一處的定點;就算人移動到其他地方,總有一天得回到這個定點。這個地方如此、絕對堅定,所以我們要是不在這個定點,最後很可能連自我本身都不存在。正因這樣,即使違反意志,即使不如意,我們最後還是得回到這個不得不遵守規則的地方。只為了讓自己得以存在。由此可知,我認為在日本,這個「家」的定義,直接等同了「家人」的定義。
不過,這樣的文化習慣以及「家」的定義,未來可能會慢慢動搖、改變。而我認為其中一項關鍵,就是手機的普及。過去,一個人在哪裡的意義,可能是「家」這個定點,又或者是「公司」這另一個定點,總之代表的是實質存在的意義。比方說,一個人在一個月之內沒出現在這兩個地方,就無從確認此人的存在。
然而,現在只要帶著手機,無論人在哪裡都能證明。不過只是一支小小的手機,帶在身上卻能隨時保持聯絡,無論身在何處。換句話說,不必待在定點也能確認自我的存在。面對他人,或是對自己。
當人人把手機視為蝸牛殼一樣不離身,移動的行為變成日常一部分,相信人際關係與「家」的定義,也會逐漸出現變化。或許,應該說已然改變。
現在聽到年輕人用「棲身之所」這個詞,會讓我覺得跟我們那個時代的意思不太一樣。對我來說,棲身之所就等於住處。是一個可以大聲對自己、對他人說出「自己在這裡」的穩固定點,是根基。但這個時代的人說「沒有棲身之所」時,聽起來像是沒有人了解自己,沒有一個百分之百有安全感的地方,無論到哪裡都不踏實。指的不是沒有住的地方,而是在社會上沒有自己的立足點,無法大聲說出自己存在於此。
「有些事情即使違反個人意志也必須遵守」,這樣的地方對我來說就是「家」。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社會上到處都是一堆規定,但我覺得自己可以選擇要進入哪一個社會;至於家,你沒得選,逃不掉。就算離開,最後還是得回到家。不過,現在「有些事情即使違反個人意志也必須遵守」的,似乎成了社會。就像過去的我不停搬家,近來的年輕人是不是也在一直尋找自己能適應的社會呢?
家,究竟是什麼?二十年前我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我想接下來我也會在寫作時不斷思考吧。
思考著住處與棲身之所有什麼差異,而他人與自己的關係又會因為這些差異出現什麼樣的變化。
:::本書簡介:::引用自【博客來網路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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