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性》
作者:湊佳苗
譯者:王蘊潔
出版社:皇冠文化
出版日期:2014/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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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皇冠文化編輯楊家佳
◎內容簡介
湊佳苗:能夠寫出這本書,就算從此不當作家也沒關係!
日本Amazon書店讀者★★★★飆淚好評!
【敦南新生活部落客】ZEN大、【推理評論家】喬齊安感動推薦!●按姓名筆劃序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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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只有兩種,母親和女兒。
為了母親的心願,我盡心盡力地愛著自己的女兒,
但是我好嫉妒,為什麼我的女兒還有媽媽,
我卻失去了最愛的母親……
她們原本幸福和樂地住在位於半山腰上美麗的家,「媽媽」和丈夫相敬如賓,「女兒」聰慧懂事,而「媽媽」最愛的「母親」也經常來探訪。但是一個可怕的颱風夜裡,土石流侵襲了房子,年邁的「母親」和年幼的「女兒」被壓在衣櫃底下,「媽媽」只能選擇救其中一人。她本來想救自己的「母親」,最後卻聽從「母親」的命令救了「女兒」,但也從此失去了人生的方向。
一夕之間,「美麗的家」沒了,一家三口搬回婆家居住,卻遭到婆婆和小姑的苛刻對待。從小就乖巧有禮的「媽媽」對於長輩的無理逆來順受,性格剛烈的「女兒」想要挺身而出保護「媽媽」,卻反而遭到怪罪。就在母女之間錯置的情感中,表面平靜的日子暗暗悶燒著,直到那一夜的真相終於點燃成一把不可收拾的大火……
湊佳苗認為自己身為作家,最想寫的故事一個是《贖罪》,另一個就是《母性》了,甚至覺得能夠寫出《母性》這本書,就算以後不再寫作也沒關係。一般人總認為女人只要生了小孩,自然而然就會有「母性」,但真的是這樣嗎?湊佳苗以銳利的文字,將「母」和「女」兩種女人,在黑暗中追尋愛和溫暖的心理描寫得絲絲入扣,也帶領我們重新反思,「母親」,究竟是什麼?
◎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
湊佳苗湊かなえ
1973年生於廣島,武庫川女子大學畢業,是日本當前最受矚目的暢銷名家。身為家庭主婦的她利用早晚的空檔時間寫稿,並屢屢獲獎,曾入選2005年第2屆「BS-i新人劇本獎」佳作,2007年則榮獲第35屆「廣播連續劇大獎」,同年又以短篇小說〈神職者〉得到第29屆「小說推理新人獎」,而以〈神職者〉作為第1章的長篇小說《告白》更贏得了2009年第6屆「本屋大賞」,以及入選週刊文春2009年度十大推理小說,並被改編搬上大銀幕,由松隆子、岡田將生等人主演。除此之外,被譽為《告白》姊妹作的《贖罪》也在2012年被改編拍成電影,由名導演黑澤清執導,蒼井優、小泉今日子主演。
出人意表的爭議情節,引人入勝的文字功力,以及闔上書之後仍令人反芻再三的懸疑餘韻和人性掙扎,是她的作品能夠博得讀者和評論家一致好評的最大魅力所在。另著有《少女》、《為了N》、《藍寶石》,以及《白雪姬殺人事件》和《望鄉》(均暫譯,皇冠即將陸續出版)。
○譯者簡介
王蘊潔
一腳踏進翻譯的世界將近20年,每天幸福地和文字作伴,在不斷摸索和學習中,譯書數量已經超越了三圍的總和。
臉書交流專頁:綿羊的譯心譯意
◎序
○推薦序〈解構當代社會的母愛迷思〉──【敦南新生活】部落客/ZEN大
一個女人生了孩子,就自動升格成母親。無論她是生而不養、不教,還是以無比的愛與耐心澆灌、教育孩子,她都是孩子的母親。沒人能否認,她懷胎十月,將孩子生下來。
至於女人生了孩子之後,能否扮演好母親的角色?不為還是不能?影響的變數太多,很難一概而論。要求女人一定只能是好母親,無異於要求人只能是聖人般荒唐。
然而,今天的社會,女人必須成為完美好媽媽的想法卻愈來愈普遍!
我以為,湊佳苗在《母性》這本小說中,想要探討的正是「女人必須/被迫扮演完美好媽媽」的當代社會問題。
到底懷抱什麼樣的心態、採用什麼樣教養方式培育孩子的母親,才能稱得上好母親?母親是不是偉大、好不好,又該如何判斷?由誰來判斷?
虎媽是好媽媽嗎?
今天我們認為女人生了孩子,就要好好愛他、關心他、照顧他長大的想法,壓傷了多少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母親?
成為母親之前,首先是一個女人。人無完人,同樣地,人間也不會有完美的母親存在。母親也不過是凡間女子,並非超凡入聖的女神!然而,不完美不代表不能成為好母親,成為好母親不代表必然得要完美無瑕。人是正負情愫交融的存在,心裡有剛強也有軟弱,有良善也有黑暗,會稱讚也會嫉妒,當女人成為母親時也同樣帶著這些情愫和子女互動。
我覺得,湊佳苗試圖透過《母性》,解構當代社會的母愛迷思(認為女人要完美無缺才能成為好母親),拔除世人對「母親」的過度期待與神聖化,還親子互動一個更純粹,在承受、包容、接納各種親子衝突與人生挫折後,卻仍然穩固的親子關係。
湊佳苗的《母性》,值得對母親與教養灌注太多期望的人們讀一讀,想一想!
○推薦序〈湊式小說探究親子關係的圓滿集大成作〉──推理評論家/喬齊安
自2008年處女作《告白》成名以來,湊佳苗就不斷地在作品中探討著親情、家庭,嘗試定義出各種不同、奇妙的親子關係。直到這一本台灣代理出版的第10本湊式小說《母性》誕生,不但在故事結局中呈現出集大成的圓滿「結論」,若以她喜愛使用的「畫」來比喻,湊更為讀者們繪製、拼湊出了一幅代表其創作理念的完整油畫。5年下來,對忠實追隨她所有作品的讀者如我而言,著實感到心滿意足。
在《告白》與《贖罪》(2009)中,主角同為痛失愛女的母親,讓我們見識到她們為了兒女,可以淪為恐怖的修羅復仇者。但在《花之鎖》(2011)與本作中,不再強調命案真相的重要性,湊佳苗便以另一個方式描寫母女間深厚、溫暖的情誼,並輔以她所擅長的手記敘事製造小說的懸念,最終呈現出「輪迴」般的宿命論,與充滿希望的勵志作用。將母親曾經的遺憾,託付給女兒繼續奮鬥下去。無疑,湊佳苗已成功傳達自己的「信念」,更讓作品昇華至另一種動人境界。
我一向讚賞湊佳苗之處,便是她在每部作品都能找到一個將其發揮淋漓盡致的主題,例如為「告白」與「贖罪」賦予遠超乎字面上解讀的深層意義;「母性」,是女性保護、養育自己所生的孩子,身為母親本能的性質,但在本作中所表達的意義同樣遠非辭典上能詮釋的。《母性》故事發展虐心,教讀者為這對母女所哀傷,但定義出世上女人只分為「母親」與「女兒」兩種的結論令人拍案叫絕。對男性讀者的我而言,這正是主婦作家湊佳苗身為女人、身為母親,才能夠構想與完成的至高傑作。本作於2013年獲得代表傑出大眾文學小說的第26屆山本周五郎獎候補肯定,數年來外界對於她「不求進取」的質疑,《母性》確實是有力的、溫柔的反擊啊!
◎內容連載
第一章:莊嚴時刻
關於母性
十月二十日凌晨六點左右,Y縣Y市**町的縣營住宅中庭,發生了一起死亡事件。就讀該市縣立高中的女學生(十七歲)倒在中庭內,女學生的母親發現後,立刻向警方報警。
**分局發現女學生從四樓的住家墜落中庭,目前正朝意外和自殺兩個方向偵辦這起案件。
女學生的班導師說:「該生個性認真,也很受同學的信賴,平時並不覺得她有什麼煩惱。」女學生的母親哽咽地說:「我難以相信自己盡己所能地疼愛、悉心照顧的女兒會發生這種事。」
母親的手記
我盡己所能地疼愛女兒,悉心照顧她長大。
神父聽到我毫不猶豫地這麼說,問我:「為什麼?」這是一個簡單的問題,我卻無法立刻回答。神父對我說:「請妳好好思考,可以下次再回答我。」
為什麼悉心照顧孩子?
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人問我這個問題。此刻,當我在神父給我的筆記本上書寫時,發現了這件事。仔細思考一下,就會發現這個問題很奇怪,因為對行為發問時,不是通常只針對不良行為嗎?
為什麼要說謊?
為什麼要偷東西?
為什麼要殺人?
針對說謊問為什麼,每個人應該都問過別人,或是被別人問過。任何人有不良行為必定有原因,想要瞭解其中原因的慾求,算是人類的本能。最好的證明就是,世人對於那些從報紙、電視和週刊雜誌所知道的、和自己毫無交集的事件也會產生好奇。當無法瞭解原因時,就會發揮憑空想像的能力,對於「為什麼」這個問題也不例外。
為什麼稱讚我?
為什麼送花給我?
為什麼我死了,你會感到難過?
這些並非不良行為,而且和針對不良行為問的「為什麼」有明顯的不同之處。發問的人內心已經預測了答案,並不是因為不知道而問,而是明知道答案,但想要聽對方親口說出來,想要確認,所以才故意發問。
因為想要聽這些動聽的話,因為想要聽這些讓內心感到溫暖、感到滿足的話。為了確認母親對我的愛,為了確認我是全世界最受寵愛的人,所以從小就不停地問母親「為什麼」。母親的回答總是一如我的預期,或是超乎我的預期,絕對不會背叛我,絕對不會──
啊!雖然神父對我說:「面對自己的內心,把從心裡溢出來的話寫下來。」但事情應該沒有這麼簡單。
雖然回想那一天令我痛苦,但我必須靜下心,依序寫下我和女兒之間發生的一切。
我在二十四歲那年結了婚。
當時,我從縣內某都市的短期大學畢業,回到Y市,在一家紡織公司做內勤工作。受同事的邀約,一起去參加了市民文化中心繪畫班,在繪畫班結識了田所哲史。
老師每個月都會挑選前三名的作品,展示在市民文化中心旁的雷諾瓦咖啡店。因為我的努力,很快就擠入了前三名。
我畫的是插在白色花瓶中的紅玫瑰。
繪畫班有十名學生,雖然都是基於興趣來學畫,但能夠入選前三名,令我高興不已,更感到自豪,和同樣是第一次入選的佐佐木仁美欣喜若狂地拉著手。
另一名入選者就是田所。
他的作品從第一次開始就是雷諾瓦的常客,繪畫班的學生中,等於是除了他以外的九個人在競爭另外兩個名額。
我討厭他的作品,因為他的畫太陰沉了。
雖然我們看到的都是花、水果和小提琴這些靜物,但我和他使用的色調和捕捉的角度都完全不同。我的畫可以感受到這些靜物滿溢的滋潤、溫暖和明亮,然而,從他的畫中完全感受不到這些要素。
繪畫班的同學在雷諾瓦簡單地稱讚我畫得很好之後,也對他的畫讚不絕口,而且還說他這次畫得特別好。從他運用獨特的深紅色彩畫的玫瑰花瓣中,的確可以感受到類似熱情的東西,然而整體的色調一如往常的灰暗,那只不過是一幅陰鬱的畫作。我不想讓他以為我在嫉妒,所以也在一旁稱讚說:「田所先生,雖然你的畫總是很悲傷,但情緒很飽滿,很能夠打動人心。」
他並沒有很高興,反而對我露出輕蔑的眼神,當大家圍坐在桌子旁討論美術時,他也沒有加入,獨自坐在吧檯前抽著菸,喝著咖啡。我這輩子第一次遇到這種對待。
這個人真沒禮貌。在我至今為止的人生中,只要我稱讚他人,對方都會露出滿面笑容。
但是,仁美的一句話立刻趕走了我不愉快的心情。
「看到妳的畫,就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妳從小在充滿愛的環境中長大。」
從小在充滿愛的環境中長大。仁美從東京的女子大學畢業後,目前在公所上班,一看就知道是高知識分子。
我太開心了,回家之後,告訴了母親。
「如果妳的畫作充滿了愛,那並不光是因為我和歐多桑在妳身上投注了愛,更因為妳完完全全地接受了這份愛。」
母親這麼對我說,第二天,就和我一起去看了我的畫。雷諾瓦咖啡店的老闆一看到母親,立刻問:「是妳姊姊嗎?」這句話我們早就聽膩了,因為第一次看到我們母女的人,幾乎都會說這句話,但還是有點高興。母親和我相視而笑。
母親從看不到名牌的位置,一眼就認出了我的畫,然後走到畫作前說:「我就知道是這幅。」盯著畫作細細打量了很久。
「雖然妳從小就很會畫畫,沒想到畫得這麼好,可以感受到妳畫的時候投入了真心。」
投入了真心。母親從小就用這句話稱讚我,我的回答也每次都一樣。
「因為玫瑰是您喜歡的花,我是為您而畫的。」
為了母親。從小到大,無論是繪畫、作文、書法、讀書還是運動,我都是為了讓母親高興,為了得到她的稱讚而努力去做這些事。照理說,我應該會聽到母親回答:「啊,真高興。」沒想到我說的這句話失去了接收的對象,空虛地在空氣中徬徨,隨即消失了。
「──這逍遙綻放的玫瑰,心湖內部所映照的是哪一片天空?」
母親悅耳如詩句般的話語和熱切的視線,都投向田所的畫。
如果是別人稱讚他的畫,我還可以在心裡不以為然地認為:「這些人誤以為只要稱讚灰暗的畫作,就可以讓人覺得他有深度。」但我無法對母親置之不理。因為我是母親的分身,看到相同的事物,怎麼可以有不同的想法?
但是,母親完全不理會我的想法,對田所的畫讚賞有加。
「不知道畫這幅畫的是怎樣的人?這些綻放的玫瑰呈現了最美的瞬間,之後只剩下凋零的命運。這幅作品太出色了,充分表現了生命最後一刻綻放的美麗。畫這幅畫的人清楚地知道,生物在意識到死亡的瞬間最美麗、最高尚。」
母親的一席話,讓我對眼前這幅畫作的看法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然後我發現,也許母親從這幅畫中看到了父親的身影。
父親在三年前罹患癌症去世了。那時候我是短大二年級的學生,平時住在學生宿舍,無法和母親一起為父親送終。
聽母親說,父親躺在家中的床上,無法忍受轉移到全身的癌症造成的疼痛,痛苦地叫喊,在床上打滾了一整晚。但是,黎明時分,他的疼痛神奇地消失了,用清澈的雙眼平靜地看著母親說:「遇見妳是我最大的幸福,謝謝妳這麼多年的陪伴。」然後就閉上了眼睛,彷彿安詳地睡著了。
在母親眼中,父親當時的身影成為心愛的人在臨終綻放最後的美麗,所以才會對田所的畫有不同的詮釋。
如果把這幅畫送給母親,她不知道會有多高興。
翌週,上完繪畫課後,我約田所去了雷諾瓦咖啡店,希望展示結束後,他可以把畫作割愛給我。
「真意外,我還以為妳不怎麼喜歡我的畫。」
田所察覺到我當時的稱讚只是恭維。
「起初的確覺得只是一幅陰沉的畫,但看久了之後,發現可以從畫中看到只有意識到死亡的生命才能夠表現的美麗,就再也忘不了這幅畫了。」
我不願意把母親的話直接告訴他,所以稍微改變了說詞。
「沒想到妳竟然理解得這麼透徹,我希望有機會進一步瞭解妳。」
令人驚訝的是,他想要和我交往。但是,我早就習慣別人想要和我交往,也很習慣拒絕別人,所以並沒有緊張。
「如果你覺得我配得上你……」
我低著頭,故作害羞地說,但暗自決定先和他約會一、兩次,等拿到他的畫之後,就告訴他無意深入交往。
既然這樣,為什麼會結婚?
如今,我已經搞不懂這個「為什麼」到底算是針對好的行為,還是不良的行為發問。
母親在我背後推了一把,促使我決定和他結婚。
田所在第一次約會道別前,除了那幅畫以外,還送我一本《里爾克詩集》。他開車載我去紫陽花公園,但即使看到姹紫嫣紅的紫陽花,即使午餐吃了知名餐廳的料理,我們也無法聊得很投入,更沒有心動的感覺,從頭到尾都是一次無聊的約會。
他已經把畫帶來了,所以我心想,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約會。只是臨別時,他雖然送了我禮物,卻沒有約我下次見面,我除了道謝以外,不便再說什麼。
回家後,母親看到畫當然高興不已,看到《里爾克詩集》時,也像詩中的少女般雙頰緋紅,發出歡喜的聲音。
「他果然喜歡里爾克。我結婚之前,也曾經送了這本詩集給妳父親。」
說完,母親開始背誦<玫瑰花心>。之前她看著田所的畫,輕聲吟誦的就是這首詩中的某一段。
──玫瑰幾乎無法自持,內在的空間如此盈滿,滿溢到外面的世界。
這時,田所打電話來,問我是否喜歡他送的禮物。我看到母親幸福的樣子,只能回答「喜歡」,當他問我下次是不是還可以單獨見面時,我無法拒絕。
第三次約會時,他就向我求婚了。
「要不要嫁給我?」
我們在雨中開車去兜風,途中走進一家餐廳時,他突然向我求婚,我立刻回答說:「希望你先和我母親見一次面,之後我再回覆你。」可能有人在自己表明心跡後,聽到對方說要先和父母商量,會覺得很不以為然,但田所點了點頭說:「那倒是。」還希望我也見一見他的父母。
我對於和田所的父母見面完全沒有任何不安,我很有自信,他們一定會喜歡我,因為我從來沒有被長輩討厭過。
但是,仁美向我提出了忠告:「妳嫁給哲史絕對會吃苦頭,我勸妳還是趁早打消這個念頭。」
仁美是田所的老同學,兩家住得很近,對田所和他的家人都很熟。「他們家原本是地主,所以經濟方面沒有問題,但他爸爸很彆扭,他媽媽很囉嗦,尤其要注意他媽媽,對人很刻薄,即使是外人,也會百般挑剔,我以前常被她罵。如果妳嫁進他們家,一年到頭都會被罵,像妳這種大小姐,絕對會被他們逼瘋的。」
「謝謝妳的忠告,我會好好思考。」
我一臉誠懇地向她道謝,心裡卻覺得仁美一定是做錯了什麼事,所以才會挨罵。我向來很擅長察言觀色,思考對方要的是什麼,然後才付諸行動,別人不可能挑剔我。
事實上,田所帶我去他家時,我完全沒有被挑剔什麼,仁美的忠告根本沒有意義,不,她的忠告反而等於推了我一把。
為了避免被他母親挑剔,我努力追求完美表現,結果甚至沒有發現田所的母親一次也沒有稱讚我。平時的我絕對會發現,並在決定結婚之前,一定會和母親討論內心的這種不安,請她和田所的父母見面。
但是,我當時心情太好,覺得接下來只要田所能夠通過母親的審查,這樁婚事就可以決定了。
田所穿著西裝,帶著自己的畫來到我家。那是一幅紫陽花的畫,田所告訴母親,這是我們第一次約會時看到的紫陽花。只是我那天看到的是沐浴著燦爛陽光、呈現鮮艷紫色的花,並不是在一片陰沉天空下,只有花才有顏色的寂寞景象。他是上門來求婚的,卻帶這麼不吉利的畫,我有點不高興,但母親對他的畫讚不絕口。
母親回憶起父親生前也喜歡紫陽花,然後開始背誦里爾克的詩,<玫瑰色的紫陽花>。
「──是誰採集,這個玫瑰色?是誰知道,它們聚集在這朵花中?」
「──宛如即將剝落的鍍金容器,宛如用手搓揉,紫陽花悄悄釋放了玫瑰色。」
當母親停頓時,田所立刻補充,兩個人聊著里爾克的詩歌,暢談多麼深受感動。
田所離開後,我問母親,覺得他這個人怎麼樣?
「他好像一座湖,把熾熱的熱情和重要的感情都沉入河底深處。說句心裡話,我有點擔心對他來說,像太陽一樣的妳也許會太刺眼,但他想和妳結婚,也許是因為想要把沉在湖底深處的東西呈現在陽光下。」
太陽和深湖。聽到母親這樣的比喻,我不由地擔心,一旦拒絕和田所結婚,他的人生將永遠見不到陽光。
「您覺得我可以做到嗎?」
「可以。因為妳讓我這麼幸福,既然他需要妳,妳不可能無法帶給他幸福。」
母親帶給我勇氣,她才是我的太陽。
翌日,我約了田所見面,見面後問他:「你希望和我建立怎樣的家庭?」
我想要知道田所對我的要求。如果他回答說,想要一個能夠共同對抗社會權力的人,或是輔佐、理解他參加運動的人,我打算拒絕他。
雖然這麼一來,很對不起母親的大力促成,但至少勝過日後讓母親傷心。
田所回答說:「我希望建立一個美麗的家。」
聽到他的回答,我發自內心地覺得母親的想法完全正確,於是,我決定和田所結婚。
相識一年後,田所和我在一棟小房子內展開了新婚生活。
新居的地點絕佳,離田所的老家有點遠,但離我娘家只要搭一班公車,不到三十分鐘而已。我在結婚的同時離職了,因為我希望像母親一樣,成為專職家庭主婦。
每天早上,我比田所早起三十分鐘準備早餐,然後叫他起床,等他準備就緒,送他出門上班。之後,我就去母親家裡。這就是我非假日一天的生活。
母親溫柔地責備我,雖然我沒有住在婆家,但出嫁的女兒不應該頻繁回娘家,但我也有話要說。因為我事先完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就結了婚,還沒有充分學會原本應該在結婚前向母親討教的事。
我用這個理由說服了母親,每次回家,母親都會教我一件新的事。下廚、裁縫、編織、穿和服、寫感謝函,這是母親傳承給女兒的事。我和母親度過了比我結婚前更充實的時光。
即使我已經結婚,母親也和之前一樣,只要我學會一件事,就摸著我的頭稱讚說:「妳很努力。」
那時候,我覺得很幸福。
婚後半年,我發現自己懷孕了。
那天早晨起床時,覺得身體發燙,一走進廚房,聞到預約煮飯的電子鍋冒出來的熱氣,就忍不住想要嘔吐。該不會懷孕了?當我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時,覺得雙腳發軟,慌忙衝進臥室,蓋上被子。
我對田所說,請他幫忙打電話把我母親找來。
母親立刻趕到,一看到我,就露出溫和的笑容說,是不是有小寶寶了?恭喜妳。看到母親的笑容,我的淚水奪眶而出,並不是因為感動,而是感到害怕。
有一個生物活在我的體內。從這一刻開始,這個生物將吸取我的血肉成長,然後有一天,將衝破我的身體,降臨這個世界。那時候,我還活在這個世上嗎?新的生物是否會奪走我的一切,我只剩下空殼子而已?……我不由地產生了這種想法,全身顫抖不已。
母親溫柔地緊緊抱著心生畏懼的我。
「不用害怕。我很慶幸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在生妳的時候也這麼想,現在更感到雙倍的喜悅,因為我知道,自己的生命將向未來延續。我小時候一直在想,我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甚至曾經覺得,是不是到死之前,都無法找到答案。因為我並沒有特別聰明,也沒有什麼才華,即使這個世界有了我,也不會有什麼不同,我活在這個世上根本沒有意義。但是,在生下妳的時候,我終於發現,即使我無法為這個世界留下任何東西,也許我的孩子可以留下什麼,因為有我的存在,因為我結了婚,生了孩子,我的孩子才能夠為這個世界留下什麼。我在歷史中不再是一個點,而是可以成為一條線,這不是很美好、很幸福的事嗎?」
當我回過神時,發現自己淚流不止。
攝取均衡的營養,注意休息,適度散步,聽古典音樂,朗讀詩歌。每次背完里爾克的詩,就覺得把許多豐富的感性送進肚子裡,更覺得悉心照顧腹中的生物,和畫畫、種花的行為很相似。
為了讓母親高興,我要充滿愛地孕育出優秀的作品。
有些醫院可以讓家屬陪產,而距離位在山丘上的住家最近的醫院則不行。我原本就無意讓田所陪產,但在生完孩子後,得知只有丈夫可以進入產房時,我很後悔選擇了這家醫院。
因為我希望讓母親第一個看到我的孩子。
即使不讓我看也沒關係,我希望讓母親看到孩子。
忍受了身體被撕裂般的疼痛後,護士把哇哇大哭、一臉紫紅色的嬰兒抱到我旁邊說:「恭喜妳,是一個健康的女兒。」我只覺得:「那又怎麼樣?」眼前的作品一點也不優秀,滿臉皺巴巴的,鼻子很塌,臉也很醜。我快哭出來了,很擔心母親看了之後會失望。
「那我去請爸爸進來。」
聽到護士對我這麼說,我忍不住想了一下,「爸爸」是誰?田所稱他的父母「爹、娘」,我叫我的父母「歐多桑、歐卡桑」,我和田所並沒有因為有了孩子就互稱「爸爸、媽媽」,也沒有討論過以後要讓孩子怎麼叫我們,我只是漠然地覺得可以和我一樣叫「歐多桑、歐卡桑」,但那時候突然覺得這樣不妥。
我不希望女兒叫我「歐卡桑」,對我來說,「歐卡桑」這三個字只屬於我所愛的母親,不希望別人輕易使用。
這時,田所走了進來,戰戰兢兢地從護士手上接過嬰兒,抱了幾秒鐘,慌忙交還給護士。他轉頭看著我,說了聲「謝謝」,用大手慢慢撫摸我的手掌。我內心一陣感動,正想要說什麼,母親的身影出現在被淚水模糊的視野角落。母親抱著嬰兒。
「歐卡桑。」
我用無助的聲音叫了一聲,母親把嬰兒交給護士,走到我的枕邊。
「原本我不可以進來的,但我從門縫裡拚命張望,護士破例讓我進來。謝謝妳生了一個健康可愛的女兒,今天是一個美好的日子。」
「為什麼?」
「因為上天賜給我疼愛的女兒一個這麼出色的寶貝啊!妳真的很努力。」
母親放在我頭上的手掌,比田所的溫暖好幾倍,溫柔的聲音溫暖地滲進我空洞的身體。我帶著母親的愛來到這個世界,在母愛下長大,把母愛分給肚子裡的新生命,孕育她長大,把一切都給予她之後,讓她降臨這個世界。但是,我並沒有變成空殼子,因為當我生完孩子後,母親的愛再度注滿我的身體。
這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
雖然其實是不幸的開始。
我把女兒帶回位在山丘上的家裡,一家三口和母親共度的日子成為我人生中最後的幸福時光。
神父,我已經寫完了幸福的時光,卻仍然無法找到答案。
為什麼我盡己所能地愛我女兒,悉心照料她長大?
這個問題真的有答案嗎?神父給我這本筆記本,也許並不是為了讓我尋找答案,而是讓我心情恢復平靜。
還是說,神父看了我以上所寫的內容,已經知道了答案?
或者說,神父一開始就知道答案,只是引導我,等待我自己找出答案?
所以才會對我說,「我給妳這本筆記本,如果妳知道答案,請妳寫下來告訴我」嗎?
接下來的事太殘酷,我沒有自信可以寫出來。
最愛母親的「我」結了婚,自己也當了媽媽,但關於「母性」的掙扎卻才正要開始……超越《告白》,湊佳苗以整個身心寫出來的故事,絕對不能錯過!
:::本書簡介:::引用自【博客來網路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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