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之際─《史記》裡的天心與人意】（下）
授課講師：作家薛仁明
開課地點：臺北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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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人：作家薛仁明
聽作家薛仁明重新演繹經典是件十分過癮的事，他有種能力，能在言談間，為讀者、聽眾編織出隱形的戲檯子，讓歷史人物們隨著他的介紹進度，漸次粉墨登場……。
繼《論語隨喜》、《孔子隨喜》、《人間隨喜》、《萬象歷然》之後，薛仁明老師將自九月十四日起為期八個週末，在臺北書院講授【天人之際─《史記》裡的天心與人意】課程。
且聽隱地先生心中，號稱「成立35年文學出版社的新血」─薛仁明，如何帶領現代人走進由《史記》英雄們打造的波瀾壯闊大時代。穿越時空，一窺連結司馬遷與現代人的【天人之際─《史記》裡的天心與人意】。
◎課程資訊：【天人之際─《史記》裡的天心與人意】(報名招生中)
師 資：薛仁明老師。台大歷史系、佛光大學藝術學研究所畢業。台南一中二年級開始，長期困惑於安身立命之道，十八歲時且因之休學半年。十九歲開始，有心於儒釋道三家。一九九三年，長居台東池上鄉下。關心的焦點，是文化之重建與生命之修行。著有正體中文書《胡蘭成‧天地之始》(台北如果出版社)、《萬象歷然》(台北爾雅出版社)、《論語隨喜》(台北爾雅出版社)、以及簡體中文書《孔子隨喜》(北京新星出版社)、《人間隨喜》(北京同心出版社)。
◎課程介紹：
中國夙稱「歷史的民族」，這不單單是因留下了最多的歷史資料，也不僅僅是因極重視歷史的傳承，關鍵更在於中國人特別有辦法跳脫一時的是非成敗，以立於「天人之際」的高度，來觀照古今。
這樣「天人之際」的高度，正是史記的戛戛獨造處。本課程以楚漢之際幾位關鍵人物契入史記一書標示出來的天心與人意。莊子曾說，「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至矣」，換句話說，明白這樣的天人之際，既是學問的極致，也是我們畢生最緊要的一門功課。
第一堂 「大丈夫當如此也」──《史記‧高祖本紀》上
第二堂 「沛公天授」──《史記‧高祖本紀》下
第三堂 「彼可取而代也」──《史記‧項羽本紀》上
第四堂 「天亡我，非戰之罪也」？──《史記‧項羽本紀》下
第五堂 「留侯常有功力焉，豈可謂非天乎？」──《史記‧留侯世家》
第六堂 韓信之死──《史記‧淮陰侯列傳》
第七堂 蕭規曹隨──《史記‧蕭相國世家》、《史記‧曹相國世家》
第八堂 「我多陰謀，是道家之所禁」──《史記‧陳丞相世家》
又，徵得作家薛仁明的同意，BLOG搶先附上2013年3月24日刊載於《中國時報》的〈陳平厲害在哪？〉一文，讓大家同時領略作家「說得比寫得生動，寫得比說得精采」的多層次極致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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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厲害在哪？
- 2013-03-24
- 中國時報
- ⊙薛仁明
論聰明，陳平的計策謀略，當然不凡；但他能將自己看得清、見得透，那才是更大的本領。在人際衝突中，你動輒傷痕纍纍，心情也久久不能平復；事情過後，免不了又要嗟嘆，忍不住也要抱怨，這時，再來讀讀〈陳丞相世家〉，就會明白，那個傷不了的陳平，到底有多麼厲害！
以前帶學生讀史記，他們最愛看〈陳丞相世家〉。因為陳平聰明，而且有趣。
陳平善於權變，知機應機，聰明的不得了。像我這種自幼至長既拙且鈍之人，尤其羨慕陳平的種種機智。譬如那回，他從項羽陣營逃脫，渡河中，船夫見他相貌堂堂，且又一人獨行，估計他必是個亡命將領，「腰中當有金玉寶器」，便思謀財害命。陳平意識到凶險，二話不說，便脫下衣服，打了赤膊，「幫」船夫撐船，以示自己的空空如也，瞬間，就將這殺機消弭於無形。
深謀遠慮 擅於計謀
如此機智，或許不算太難，但日後他對呂后的虛與委蛇，就大不容易了。呂后稱制，欲立諸呂為王；但群臣意見，仍不得不顧忌。於是，呂后問右丞相王陵；王陵乃忠厚人，老老實實，直接便答，不可。呂后隨即又問了左丞相陳平，陳平則不假思索，曰，可。退朝後，王陵責陳平以大義，陳平便說，「於今面折廷爭，臣不如君；夫全社稷、定劉氏之後，君亦不如臣」。陳平非常清楚，此事爭不得一時，只可從長計議。果然，王陵旋即遷為太傅，不再受用；陳平則升為右丞相，位居朝廷中心。後來的幾年，對於陳平，免不了有些略有微詞的「清議讜論」。陳平顯然完全不管。他只待呂后一死，便策動了那一班的開國舊臣，殺諸呂、迎文帝，化解漢初最大的一場政治危機，遂有日後的西漢盛世。
除了深謀遠慮之外，陳平最擅於一時計謀。特別有名的一回，是劉邦出兵代地，「會天寒，士卒墮指者什二三」，遂受困平城，「為匈奴所圍，七日不得食」；危殆之際，最後就靠著陳平的「奇祕之計」，才終於脫困。這「奇祕之計」，不可明說，故史冊未載；直至如今，猶多揣測陳平到底用了啥不可告人的手段，還眾說紛紜呢！
至於陳平襄助高祖「戰勝剋敵」，更膾炙人口的，無疑是韓信封齊王一事。那回，韓信剛剛底定齊地，志得意滿，遣使請封「假王」（假，暫代也）。劉邦受圍於滎陽，形勢正當危急，聞聽此請，遂破口大罵，「吾困於此，旦暮望若（你）來佐我，乃欲自立為王？！」左右一聽，知道這罵會壞了大事，急忙「躡漢王足」，附耳上前，才寥寥數言，劉邦馬上省悟，旋即改口又罵，「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
因此一「躡」，後來遂有韓信援兵相助；因此一「躡」，日後才有垓下十面埋伏，最後，漢王也才終成大業。當時「躡漢王足」的左右，眾所皆知，一是張良，另一則是陳平。張良與陳平，同是劉邦左右，同為最重要的謀臣，也同樣機智不凡，但是，二人的歷史形象，卻頗有不同。
亦正亦邪 遊走邊緣
張良是個黃老之徒，近於仙家。他平日多病，長得又如「婦人好女」，還經常示人以柔弱；極聰明，卻深藏不露；偶爾出手，總不沾不滯、若即若離，像個無事之人。即使兵馬倥傯、權鬥危急，他置身其中，仍依然有種出塵離世、隨時可飄然引去的姿態。因此，張良沒甚麼敵人；自始至終，也備受劉邦敬重。漢初功臣多有受戮，張良則一逕地淡泊寧靜，不僅安然無事，甚至連遭疑受忌也沒有。
至於陳平，同樣是黃老之徒，卻更近於縱橫家。他極具人間煙火；富貴榮華，樣樣皆愛。年輕時娶妻，不屑貧寒之家；有位富家女，「五嫁而夫輒死」，「人莫敢娶」，陳平卻想方設法，定要迎娶入門。陳平長得體面，富家女的祖父就看上這堂堂相貌，才堅持要「下嫁」孫女。陳平不僅長得好看，且又聰明外露，故極易引人注目。初初一見，許多人便覺得他亮眼，但也不少人看他刺眼。於是，有人賞識他，也有人中傷他。尤其他「大行不顧細謹」，不拘於世俗的道德標準，亦正亦邪，常常行走於是非善惡邊緣，故不時都要招讒引謗。
但陳平有個好處。作為一個聰明人，陳平徹頭徹尾，是真正的聰明。一般人的聰明，多是半調子；長於知人，闇於自知。平日談人論事，總目光如炬，輕易就能說得頭頭是道。若涉及自己，卻總沾事則迷；遇到問題，明明關鍵在己，但對於自己的某些限制與不足，偏偏就不願承認，也不願面對；要不閃躲，要不推諉；常常越是聰明，就越擅長自我開脫，也越擅長想盡說法、找盡說辭，最後連自己也徹底欺瞞。於是，比起尋常人，這些聰明人多半更迷惘、更嗔恨，也更容易怨天尤人。
視人猶己 視己如人
一旦遇讒受謗，聰明人多半就犯糊塗。真正糊塗的，常常一輩子都解不開。陳平不然。陳平遇讒受謗時，異常清醒。他有自知之明，很清楚那些讒言毀謗後頭的根本原因；他從不自覺委屈，也從不誇大別人的惡意。因為夠清楚，所以不受累於此。換言之，陳平不會憂讒畏譏。別人的中傷，要不置之不理，要不四兩撥千金，要不就借力使力；總之，傷不了他。於是，當年他大嫂對他惡言惡語，他壓根不當回事，反倒這大嫂後來被他兄長趕出了家門。又於是，陳平剛從項羽陣營出奔不久，周勃等人看他礙眼，就在劉邦面前頗進讒言；劉邦一聽，忙喚陳平當面質問；一席話說罷，但見陳平見招拆招，不僅毫髮無傷，反讓劉邦更加器重。至於周勃的中傷，陳平既不怨、也不恨，彷彿沒此事似的。多年之後，殺諸呂、迎文帝，這歷史性一舉，還是陳平與周勃、一文一武、兩人聯手完成的呢！
陳平對於周勃，並非世俗所謂的心存寬恕，也不是甚麼不念舊惡；事實上，那不過是黃老之徒特有的清楚與明白罷了。人生在世，只要夠清楚、夠明白，其實就沒那麼多事兒。陳平就是這麼個無事之人，因此，啥事也傷不了他。陳平明白別人，更清楚自己。他視人猶己，也視己如人；有時談起自己，竟像說別人似的。譬如一回，他說自己「多陰謀，是道家之所禁」；接著又說，「吾世即廢，亦已矣。終不能復起，以吾多陰禍也！」（在我死後，爵位若是被廢，那也只能認了；如果最終依然無法復爵，那正是因為我陰謀太多所造成的遺禍呀！）
論聰明，陳平的計策謀略，當然不凡；但他能將自己看得清、見得透，那才是更大的本領。後來我對學生說，只要在人際衝突中，你動輒傷痕纍纍，心情也久久不能平復；事情過後，免不了又要嗟嘆，忍不住也要抱怨，這時，再來讀讀〈陳丞相世家〉，就會明白，那個傷不了的陳平，到底有多麼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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